正文 第1章(1 / 3)

潘多拉體內的生物鍾依然在走動,將近午後一點的光景,她就從半昏睡狀態中睜開眼睛,她甚至站了起來,雙腳往浴室走去,她將用冷水洗個臉,然後把那淡得若有若無的眉毛畫得濃些,一筆一筆地勾畫,很費功夫的,她就催自己的手快些再快些,牌局不等人,心裏一急,她的屁股就開始有了陷進吉吉棋牌室裏那條軟皮圈椅的感覺:愜意,溫暖,妥帖。她繼續挪動著雙腿,在推開浴室門的刹那,她突然明白過來: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更確切地說,有些東西結束了,有些東西正在開始,而潘多拉不知道怎樣去開始,她就隻好睡在她家的長沙發上,已經睡了好幾天了,她也說不出個準確的數來,她向來對數字不敏感。

她卻是個賭棍。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是個賭棍,而現在確實是。如果不是,她就不會欠下一屁股賭債。在牌桌上,錢向來就輕賤,要緊的是輸贏,沒錢了,沒關係,借。運氣好,贏一大把就可以把虧空填滿。這樣的好運氣遲遲不來,蓋子卻搶先一步被揭開了,公公說:你欠了一屁股的賭債你知道嗎?!潘多拉說,我欠了多少?沒多少啊……

公公甩出一大疊欠條的複印件(原件都在債主手裏),潘多拉一張一張地看自己的簽名,潘多拉潘多拉潘多拉潘多拉……真都是自己的筆跡,一共19萬,都在潘多拉汗濕的手裏了。那些欠條在冷汗的滋潤下迅速長出剛毛,飛快地從血管潛入眼睛,讓她眼球膨脹瞳人擴散失去焦點,一片迷霧中,隻有單薄的雙唇還在抖動著發聲:爸爸,我真的借了那麼多嗎?

公公說,誰是你爸爸?我會生一個賭棍?!

潘多拉覺得眼睛終於爆裂,眼白與眼珠子旋轉著化成冰涼的汁液,汩汩地流出眼眶,把所謂的後悔啊懺悔啊之類的信息帶到了公公眼裏,最後,她讓她的雙唇做出委屈的形狀,她說,我心裏不好受才去賭的呀!你知道的,爸爸!

公公就坐在那裏不響了。

公公有錢,他做建築,從小包工頭做到大包工頭,一路攢了不少錢。公公一直當著這個家。潘多拉兩小夫妻雖然已經把孩子養到6歲了,可是他們兩夫妻都還是公公養著的。公公曾痛下決心給他們開了快餐店讓他們自立,開了半年,又關了,蝕的錢,都算公公的。依此類推,她輸的錢,最後也該算公公的,她甚至在心裏暗暗幫著公公一起算帳,如果離婚,潘多拉會分了這幢房子的一半去,比19萬要多,而且,他還得給兒子再娶一個媳婦,又得花錢,而且,他的孫子從此就要失去娘親了。他疼孫子。

你不能再賭了!你發個毒誓!

好的,爸爸,我再也不賭了,再賭,我就……就死在你麵前!

都說到死的份上了,潘多拉也算是金盆洗手了,但凡有電話來邀局的,潘多拉都說,我不賭了,真的!欠你的錢?問我公公要去好了。沒錯,問我公公要去好了。

反正再也不賭了,擦屁股的事,就不要自己經手了,她一搖身子,又回到了從前,送兒子上幼兒園再接他回來,一天就過去了,中間她買菜燒飯做清潔,居然也挺忙的,有一兩次她甚至去了個櫥窗上貼著招工廣告的服裝店,她想她可以去店裏做個服務員,也能賺點小錢,但那錢似乎實在太少了點,600多元,都不夠她一下午麻將的輸贏。

吉吉棋牌室的歲月,卡嚓,剪掉了,潘多拉以為剪了就剪了,媽媽經常罵她沒心沒肺,沒心沒肺才好,對人對事都不大會上癮,能把日子過下去就好。過了半個月,潘多拉偷偷地又去了一趟吉吉棋牌室,她對自己說,我這是去告個別,大夥兒聚了一年多,這麼不告別一下,說不過去。潘多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那熱情,把潘多拉的身心都化了。他們說,來個告別“賭”吧,咱們以賭攻賭!潘多拉那會兒正吃著吉吉棋牌室男主人煮的蛤蜊麵條,滿口鮮,熱騰騰,以前潘多拉午睡後到這裏,都是先吃一碗這樣的麵條再開賭的。麵條真好吃。男主人有一雙桃花眼,笑起來能淹死人,他立在一旁,微笑著,神情專注地看著潘多拉,等著潘多拉把空碗遞給他。潘多拉的也身子熱騰騰的,鼓滿了鬥誌,最後一次了,就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