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嗚咽,明月高懸。不知何時,不知何地,一座古城的中央,生長著一棵極高極大的樹。樹頂上,枝葉紛繁濃密,被風吹動時,就像巨獸在撫弄身上的毛發。突然,一隻虱子從高高的夜空中墜了下來,落在這頭巨獸的背上。虱子向上慢慢伸展,變成了一個黑影。
這個黑影站在樹葉上,隨風微微起伏。黑影環顧四周,在粘稠的夜色中輕嗅了一下。“沉睡著的靈魂啊,我看到你了。”
月光十分安靜。在這樣的月光下,樹葉呈現出清晰的蒼白色。黑影走到樹冠的一處時,停住腳步,蹲了下去。這一刻,滿樹的葉子都屏住了呼吸,顏色也愈加蒼白。“果然在這裏”,黑影這麼想著,便伸手撥開樹葉,朝裏麵望去。樹葉被分開後,月光照了進來,一眼看去,無非是些交錯橫生的枝幹罷了。黑影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抬起腳重重一踏。大樹的枝葉像流沙一樣分開,把黑影吞入腹中。
黑影在飛速地下墜。有幾條心懷不軌的樹枝想騷擾一下,卻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幾塊不是很規則的幾何體。於是一路暢通無阻。黑影驟然停下,重重地立在了一條粗壯的枝幹上。
這裏是大樹的中央,四下一片漆黑,黑影卻並不受困擾。此時,黑影已經來到此行的獵物麵前,打量了起來——這個獵物,似乎十分有趣。不過任務之外多餘的舉動,也會惹來麻煩。過了一會兒,黑影放棄了思索。
黑影伸出右手,手心中騰起一團黑霧。片刻間,黑霧生長成了一根長長的黑色木柄,柄頭又延伸出一截紫色的彎刃。黑影高高舉起鐮刀,將刀刃斜斜靠在獵物的脖頸上,隻需要稍稍放鬆一下手指,重力就會完成剩下的任務。手指緩慢地放鬆下來,鐮刀伸長了刀刃,越來越迫不及待。重力和指尖維持著一個危險的平衡,重力竭盡全力想要爭奪鐮刀的控製權,指尖卻顯得漫不經心,好像百無聊賴的主人拉扯著一條狂躁的小犬。手指在刀柄上不停地摩挲著,等待著一個念頭。
生還是死,這從來都是一個問題。
命運的洪流在塵世間洶湧泛濫,蔑視一切智慧和勇氣。有時,卻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念頭,悄然改變了方向。
在睡眠中被打攪絕不令人愉快,尤其是這種粗魯的方式。剛剛被人狠狠地敲了兩下額頭,古樓隻好掙紮著醒了過來。每一個從漫長的夢鄉返回現世的人,都不得不回答一個問題:“我是誰?”。通常答案會在十秒鍾之內從某個角落裏冒出來,然後就可以慢慢地滑進現世,直到完全清醒。通常情況下,這套程序運行良好。但這次沒有。
古樓有些迷惑,努力地想從記憶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卻發現自己的記憶處在更為棘手的境地。倒不是說他失憶了,他的腦子裏塞滿了記憶碎片。不,記憶碎片這個稱呼太抬舉他腦子裏的那些東西了,應該叫做記憶的渣滓才對——榨幹了記憶中一切有用的信息後再研磨成碎末最後倒進去一些瘋狂的夢境攪拌至混沌狀的產物。
古樓抬起頭,看向自己的前方。周圍的環境是完全的黑暗,可是他偏偏能清楚地看到一切。麵前站著一個年輕姑娘,全身裹在長長的黑袍裏,右手中反拿著一把奇怪的鐮刀。看樣子,剛才與自己的額頭親密接觸的東西,就是那段黢黑的刀柄了。“喂!你醒了沒!”“醒了。”古樓下意識地回答道。這時,古樓已經擺脫了剛睡醒時宿醉般的暈眩感,卻發現腦子裏還是空空如也,壓根找不到一點東西。沒辦法,他隻好求助於眼前的少女:“請問這裏是哪兒?”少女一點都不驚訝,反問道:“你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古樓。”甚至還沒來得及思索,這個名字已經蹦了出來。
少女聽了,伸出食指,憑空寫下了“古樓”兩個字。字剛寫完,古樓就覺得自己多了一些東西,莫名地有些不安。做完這些,少女看著他,說道:“我們現在在一棵樹裏,我是死神。而你,算是半個死人。”古樓有些疑惑,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他的第一反應,是“我沒穿衣服”,但隨即就安下心來。因為他全身隻剩一堆白骨,作為骷髏,實在是沒有什麼遮羞的必要。這似乎並沒有什麼問題,古樓這麼覺得,不過眼前正站著一個死神,恐怕處境不算太妙。“那你是來帶我去地獄的嗎?”古樓問眼前的死神,雖然並不清楚“地獄”是怎樣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