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最大的安慰(2)(1 / 2)

然而那個晚上,一種無論如何不容忽視的不安卻硬聲聲地橫陳在我們仨的中心位置,正好就在弄髒的那一塊桌布周圍。就連收到手套之後的平方根,一個不小心,視野的一角最終也撞上了那一塊,隻得慌忙裝作漫不經心地掉開了視線。如同無論鮮奶油重塗得如何高明,蛋糕也無法恢複原樣一樣。心裏越是想著小事一樁,無需介懷,不安的團塊膨脹得就越快。

可話雖如此,派對卻並沒有泡湯。對於給出最高級的證明的博士的尊敬,沒有減輕絲毫,他向平方根表露的慈愛,即便是在小小的爭執過後,也還是最可寶貴的。我們無所顧忌,盡情地吃,盡情地笑,一邊說著素數和江夏豐,還有阪神虎的勝負問題。

博士渾身洋溢著歡喜之情,為能夠祝福一名10歲少年長到11歲這一天。他無比鄭重地對待這一個平淡無奇的生日。博士的言行舉止,喚醒了我的一個意識:平方根出生那天是多麼珍貴的一天。

我伸出手指撫摸著歐拉公式,輕輕地,小心著不把4B鉛筆的筆跡摸花。π的雙腿惹人憐愛地彎曲著,i頭上的一點蘊含著出人意料的力度,0的接合處收得非常果斷——我用指尖一一去感覺。進入加時賽後,阪神虎錯失所有告別本壘打的良機,隨著局數加到12、13、14,每加一局,其實第9局靠一支告別本壘打就理應已經勝出了,這下可好……這個念頭就要閃現腦際,弄得人越發疲憊不堪。再怎麼打,這1分就是得不到。窗外,圓月當空。時日就要更替。

盡管不擅長送禮物,但對於接受禮物,博士卻可謂擁有驚人的才華。當平方根把江夏豐的卡遞給他時,博士臉上的那副表情,我想我們母子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同為了尋找這張卡所花費的極其輕微的精力相比,他所表達的感激之情卻深重得叫我們無力承受。在他內心的最底層,總流淌著這樣一個念頭:自己不過是如此渺小的一個存在罷了……就像屈膝跪倒在數字麵前一樣,他在我和平方根麵前,同樣雙腿彎曲、低下頭、閉上眼、雙手合十,我們母子倆感到接受了超越相贈的一份厚禮。

博士解開蝴蝶結,盯著卡看了半晌,當中一度曾抬起頭來想要說些什麼,但卻隻見到他嘴唇抖抖簌簌,不發一言,接著便憐惜地將卡抱在了胸前,簡直仿佛那卡就是平方根本身,或者就像一個美麗的素數。

阪神虎沒贏。在第15局加時賽,打成3比3平局。比賽時間共計6小時26分。

博士進入專門的醫療福利院,是在派對過後的第三天。打電話通知我的是老太太。

“事情來得好突然啊。”我說。

“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準備了。一直等著福利院那邊空出房間來。”老太太回答道。

“是不是因為我不顧上次受到的警告,又一次延長了工作時間的關係?”我問。

“不是,”她語氣平靜,“我沒有追究這件事的意思。我明白的,小叔能夠同惟一的朋友共同度過的日子,也就那一夜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了。關於這一點,您本人也有所察覺吧?”

我沒有回答,隻一味地沉默著。

“80分鍾的錄像帶壞了。小叔的記憶已經停留在了1975年,從此不會再前進一分鍾。”

“我願意去福利院那邊幫忙。”

“沒這必要。一切事情那邊自會幫忙處理。而且……”說到這,她停頓了一下,接著繼續說道,“還有我陪他。小叔一輩子都記不住你。但是我,他一輩子忘不了。”

福利院位於公交車從鎮中心出發要開約莫40分鍾的海邊。從沿海的國道進入岔道,爬到一座不低的山坡頂上,看到一座廢棄的舊機場,再繞到機場背後,就到了。從會客室窗口望出去,可以看見開裂的滑坡和屋頂雜草叢生的飛機庫,更遠處,還看得見細長的一道海水。晴朗的白天,波濤和地平線都給裹進了金燦燦的陽光裏,隻成了一條光帶橫亙在那裏。

我和平方根一月一次或兩月一次必定要去看望博士。禮拜天一早,我做好三明治放進籃裏,母子倆帶著它坐上公交車。先在會客室裏聊一會兒天,再到陽台上一起吃午飯。暖和的日子裏,博士和平方根會到院子裏玩投接球。接著回來喝茶,又再聊天,然後告辭去趕1點50分的公交車。

也常見老太太來陪他。她通常避開我們出去購物,但有時也會同我們一道說說笑笑,還會拿糕點出來。看來她是極其含蓄地在盡著惟一一個與博士分享記憶的人所應盡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