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公司大門,黃葉就看見露天舞場已經不少人了。她走了過去,她已經很多年沒跳舞了。看到那些摟來抱去的男男女女,她想起了學校時,宿舍同學給“跳舞”下的定義是:“沒有任何關係的男女合法地摟抱在一起的最佳借口”。那時候,跳在一起的大多都是剛剛認識,曲終人散後又成了陌生人。當然也有成為某種關係的。那是一個讓人對異性產生聯想的活動。盡管有規則——並且大多數人在行動上也遵守規則——但誰又能阻止心裏活動的沒規則呢?那時候,黃葉周旋在許多男生之間,虛榮心膨脹到了極點。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有些可笑。盡管如此,黃葉並不嘲笑自己過去的虛榮,人總是慢慢地走向成熟,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做一些荒唐的事,但這個過程卻是不可少的。
“你怎麼光看不跳?”黃葉回頭一看,黎平章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自己旁邊。他的臉上比往日多了一些笑容,想必心情比以前好了許多。
“沒有舞伴。”黃葉攤手做無奈狀。
“你看我怎麼樣?”黎平章指著自己說,“我做你舞伴能否勝任呢?”
“那——”黃葉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當她看到黎平章期待的眼神時,就不由得答應說,“那是再好不過啦。”她的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右手在他的左手中。他的右手挽著她的腰。隔著薄薄的裙子,她感到了他手掌的熾熱。她也感到腰間的那個部位向周身輻射著電波。她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她盡力克製自己要冷靜,因為這周圍還有好多人。
她終於穩定住了自己。
他們合作得好極了,黎平章挽著黃葉穿梭在人群中。那種感覺象在飛。黃葉沒想到離他這麼近的感覺會這樣好。他們的動作是那樣的和諧,那不象是兩個人在跳,象是一個內在的整體——一個外化成兩個人的整體。黃葉在黎平章的掌握中旋轉著,旋轉著,她真願意就那樣一直旋轉下去。
樂曲結束了,黃葉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便趕緊退了出去,但人們還是對他們報以了肯定的掌聲。
“你跳得真好。”黃葉由衷讚歎著說。
“你也不錯。”黎平章說,“主要還是我們合作的好。”
他們相視一笑。又一曲開始了,他們又開始靠近對方,他們又一次成了一個整體——一個前生今世來生的整體!
又該黎平章值班了,黃葉在水房裏洗著衣服想。
她總是清楚的記得黎平章值班的日期。她對那些日子充滿了期待。她是那樣認真計算著那些日子,就象兒時計算過年一樣。期待那些日子成了她生活的主要內容。她甚至忽略了她的《飛蛾撲火》。她迷失在這種無奈的忽略中,她又沉浸在那種漫長的期待中。她是焦灼的,不安的,迷惘的,不知所措的。她又是激動的,興奮的,清醒的,無限堅定的。她喜、她憂、她苦、她樂,她哭、她笑、她慮、她焦。
樓道裏終於響起了腳步聲,黃葉知道是黎平章值班來了,她不由地加快了洗衣的速度,同時也在醞釀自己的勇氣。
晾好衣服後,她就去敲黎平章的門。
“我正想找你呢。”黎平章說,“我這有一盒舞曲帶子,借你的錄音機,我們開個小型舞會怎麼樣?”
黃葉的心猛烈地跳了幾下。她眼前閃過了《廊橋遺夢》中那個燭光下跳舞的情節。她微笑著衝黎平章點點頭,她相信自己的神態一定很嫵媚。
音樂響起,是薩克斯那種纏綿的使人渾身酥軟的旋律。這種曲子使人很容易產生依靠住別人肩頭的想法。黃葉的眼前又閃現出羅伯特·金凱和弗朗西斯卡跳舞的情景。可是眼前黎平章紳士般地和她保持著距離。這讓黃葉有些失落,有些惱火。她有點惱恨他們之間的這種和諧,她真想破壞這種和諧。她多麼希望黎平章失誤踩到她的腳,然後她故意失去平衡,好使黎平章放下紳士風度扶住她,不,應該是抱住他。可是他們之間的和諧就是那麼頑固的存在者。她又不敢主動做什麼——盡管她那麼渴望自己能做出點什麼。
她還是把那洶湧的渴望一次次地壓下去。
樂曲結束,黎平章趕緊放開她,“祝你晚安!”他說,“做個好夢!”他又深深地看了黃葉幾秒鍾。在那一瞬間,他們都希望出現些什麼,但什麼也沒出現。黃葉眼睜睜看著黎平章一步步退了出去。那腳步聲像車身碾過她的心頭,使她難以呼吸。
明天吧!黃葉暗下決心,如果明天還跳舞的話,我一定要他抱抱我。躺了好久無法入睡,心裏有點嗔怪使自己無法入眠的人兒,也有點埋怨他在自己不想道晚安的時候說出那兩個字。一連幾天,總是上演著同樣的一幕,悠揚委婉的薩克斯曲響起後,他們就在音樂中成為跳舞的一個整體。舞曲終了,那潮水一樣湧起的勇氣又慢慢退去。黃葉隻能目送著黎平章蕭然離去,而黎平章也隻能留下一串歎息般的目光一步步退出黃葉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