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知道,那將是一場什麼嗎?”黃葉說,“是地震!你必須全身心地去應對輿論的壓力,親情的壓力,即使你衝破了這些壓力,你還有精力去享受愛嗎?你已經精疲力竭了,你會發現你拚死拚活得到的愛並不如你當初看到的那般美好,她已如一個千瘡百孔的破布掛在那裏,世間最脆弱的就是她了,那裏經得起那般折騰呢?”黃葉淚水流了滿臉,“我何嚐不知道你話裏的意思,我隻是故意歪曲罷了,現實世界給人愛的機會的同時又為愛設置了層層障礙,重重陷阱,這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愛的美好不在結局,而在於對愛的向往和渴求,更何況我們現在已經找到了各自要找的人。在茫茫的宇宙中,我們就象兩個塵埃般的微粒,但我們相撞了並摩擦產生了火花,這種火花足以將黑洞洞的宇宙照亮!人類是因為向往並渴求著這些火花才得以延續到了今天。你和我已經很幸福了。愛是自由的,但婚姻是不自由的。上帝對人類是公平的,他給你愛的自由也給了你婚姻的不自由,上帝的初衷是想用後者來維護前者。結果……你看,”黃葉哽咽著說,“周圍這些雜草,也許他們很貧弱,但某些方麵我們還不如他們自由。”
“你不要那麼悲觀。”黎平章伸手為她擦淚說,“有些事情不爭取又怎麼會知道結果?”
“我們不做殉道者,我們隻是為人類提供一種選擇方式而已。”黃葉用手摩挲著黎平章那頭濃密的頭發。“你的頭發怎麼有些卷曲,是不是有些外國血統啊?”她的語氣很隨意和剛才那種沉重形成了一種反差。人生苦短,幹嗎因為焦慮結局而錯過過程的快樂呢?
“外國血統?反正據我所知三代以內還沒有,三代以上就不敢說了,是不是到公安部門去查我家的曆史呢?”黎平章語氣也輕鬆了許多,也許是受了黃葉的感染。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西邊的天空成了玫瑰色,想不到夏日的黃昏竟會這般美麗,象一個具有熱帶風情的女郎,單她那身熱情似火的舞衣就給人帶來一種熱氣撲麵的感覺,即使暮靄降臨也掩飾不住她光芒四射的青春和如火如荼的風情。
他們靜靜地看著,這樣寧靜的夏日黃昏,在他們一生中遇到的也許並不少,隻是象這樣共守一個黃昏的機會並不多。
這個黃昏作為裝點他們人生之旅的一個瞬間會永遠銘刻在他們的記憶中。即使所有的事情都退出了記憶的屋子,但這個黃昏卻象一盞燈一樣照亮著那間記憶的房子。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淺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一千多年前那個女詞人傷感的吟唱飄蕩在這樣一個夏日的黃昏裏。她的柔麗她的感傷她的婉約她的敏感她的歎息在那個夏日黃昏的微光裏撫慰著一對男女——男人和女人。誰說她已經死去,她的清麗哀婉的歎息在那個黃昏就象一張柔軟的網罩住了他們——他和她。如果人有所謂靈魂的話,那麼她的靈魂便是那首柔軟的網一樣的詞。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竟然在一千多年後還能聽到女詞人那一聲溫婉的歎息。無論時光,還是風雨,都被那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息拂了開去,隻剩下她那顆赤裸裸的靈魂在關注著被她的歎息裹住的這對靈魂。
小姐,小姐,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朦朧中她又聽見有人這樣說。她有點恨這個說話的人,為什麼要吵醒她呢?那些美好的往事正在她的記憶裏升騰,她寧願死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夢裏,不再醒來!
她想開口說話,但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她想搖頭,卻沒有半點力氣。難道這就是死亡?不能說話,不能搖頭,所有活著的時候輕易就能做的事情,都不能再做了!這就是死亡,那麼真實,那麼近在咫尺。不能,不能就這麼死掉!她對自己說。想見的人還沒有見著,兩年了,不知他怎麼樣了。即使見不到他,也要繼續做關於他的夢,因為死亡將使他們遙如天涯。咫尺若天涯!她似乎聽到了這樣一句話,就又沉在自己臨死前的夢中。仇冬國的寫作學校已經開學了。他打了好幾次電話邀黃葉過去,黃葉一直推脫著去。
那次幫他招生之後他們再沒見過麵,那段時間裏發生了太多的事,令黃葉應接不暇。尤其是同黎平章之間的關係發生變化之後,她似乎早就忘了仇冬國這個人,要不是他打電話來,黃葉根本就想不起他。
“哎呀,我說黃小姐你也真是,這麼長時間連個人影都見不著,是不是把老朋友給忘了?”仇冬國在電話裏埋怨著,語氣和內容真象是他們的交往有多深似的。
“哪能呢!”黃葉說,“我忘了別人也不會忘了仇大作家呀,這人一出名,別人想忘都忘不了!”黃葉說完無聲地冷笑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