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醒黃葉的是黎平章的手機。黎平章剛“喂”了一聲臉色馬上就變得很嚴肅,他對黃葉說,“你的同學英子有情況。”
黃葉一下子跳起來衝出門。她一口氣跑回了英子的家。
“英子,你忍一忍,我們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看著英子痛苦的樣子,黃葉覺得這種安慰顯得太蒼白,但她目前所能做的隻能是說這些蒼白無力的話。英子的手痙攣著抓著黃葉的手,豆大的汗珠順著臉往下淌,黃葉的手被抓疼了,但仍任由她抓著。
黎平章焦急地給英子的丈夫撥著電話,聲音象著了火一樣。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過去,英子的**聲象把刀在戳著黃葉的心。生孩子,生孩子!那種淒厲的呼叫會讓所有的女人喪失平素的溫柔。而那個血淋淋的生產過程,更無一點詩意可言。女人所有的尊嚴和矜持都被那種巨痛折磨得了無痕跡,隻剩下一聲接一聲的哀號。
黃葉的頭發不知什麼時候已被汗水濕透。她此刻懊悔當初沒勸英若蘭把孩子做掉。締造生命的樂趣是男女共享的,而生產的痛楚卻讓女人獨自承受。這本身就體現了男女的不平等。看著被陣痛折磨得披頭散發的英子,黃葉暗暗詛咒人類的性行為。
救護車總算到了,黃葉抱怨他們來得太慢,他們卻說這已經夠快了,還不到十分鍾。可黃葉感覺卻象過了一個世紀似的。
黃葉在產房外來來回回地走,她覺得自己的心象被什麼揪住了一樣,縮成了一團。黎平章安慰她說到了醫院就肯定沒事,但她的心卻一直無法平靜下來。英子的生命就在裏麵,她和英子相隔著一道門——產房的門,生死的門。她兩眼緊盯著那道門,仿佛要穿透什麼似的。她要透過那道門找到英子,喚回英子。
英若蘭終於沒能從產房裏出來,出來的隻是她的身體。英若蘭的靈魂曾經在裏麵住了二十五年的身體!
嬰兒響亮的啼哭在提醒黃葉,英子一半的生命還在繼續。那個男人——英子的丈夫——正激動地打電話告訴嬰兒的爺爺這個驚人的喜訊。
“是個男孩。”他臉上的肌肉因為狂喜而有些扭曲。這個男人的表情提醒著黃葉,那個正在啼哭的嬰兒,已經跟英子毫無關係。英子在他生命中的意義不過是一個培育胎兒的容器罷了。
黃葉不想再看那個幸存的孩子,盡管她知道那個幼弱的生命是無辜的。那個一來到世間就沒有母愛庇佑的嬌弱的生命,在那個男人的懷裏興奮的啼哭著,但是這隻是生理的反應,與感情無關。他知道自己的母親為了讓他來到這個世上付出了生命嗎?
黃葉開始收拾東西,她必須馬上走,一刻也不能多停留,盡管那個男人——英子的丈夫——讓她繼續住在那裏,幫他看家。他說他要把孩子送回老家。黃葉沒答應,她再也不想看到這個男人——英子的丈夫——他也僅僅曾經是英子的丈夫。而現在他卻是那個沒有母親的嬰兒的父親。他也隻是為了當父親——一個男嬰的父親——才成為了英子的丈夫的。如果沒有他,英子也會為另外一個男人生兒育女的,這就是宿命——女人的宿命,是英子作為女人的宿命。
黃葉覺得心裏堵得要命,就象一口痰卡在喉嚨裏既上不來也下不去,這讓她覺得很難受。
收拾東西時,意外的,她在自己的包裏發現一個日記本,上麵嵌著英子的一張照片。黃葉記得這張照片,那是在學校圖書館前門照的。還是她為英子拍的。那上麵英子的笑容燦若春花,讓人感覺天是藍的,地是綠的。現在她唯一能從這個房子裏帶走的就是這臉燦若春花的微笑。
在幾乎是市郊的地方,黃葉下了車。她提著兩個箱子,那是她的家的全部。她一口氣爬上了六樓,象是在跟自己的體能賭氣。她靠在牆上喘著氣。門開了,吳滌清從裏麵出來。
“你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吳滌清說,“我也好去接你,”她接過黃葉的箱子。“你就安心在這兒住吧!”她說,“這裏有部固定電話,你接電話就能省下手機費了。另外還有一些簡單的家具,水電暖很齊全。唯一不足的是距離市中心遠一點,不過很安靜,房租也便宜,你肯定會喜歡的。”
“英子她——”吳滌清頓了頓,“你也別太難過了,這也許就是她的命。”吳滌清看黃葉的臉色很不好就又沉默了。
黃葉的淚水撲簌簌滾落下來。她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後麵的淚水卻又蜂擁而至。
“你先坐一會兒,”吳滌清說,“我去幫你把東西收拾一下。”說著她去臥室幫黃葉鋪床。
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是針對那些單身且剛剛工作的年輕人設計的,地處市郊,房租也便宜。房地產開發商想得挺周到,似乎知道年輕人流動性大,在每套房子裏配備了一些簡單但必要的家具。當黃葉要求吳滌清幫她找房子時,吳滌清就幫她租下了這套房子,雖然不大,但一個人居住,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