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既然如此,我說個故事給你聽,說不定你聽
完後心情就會開朗些。”
(靜~)
見她依然沒反應,我決定謅個故事。
“很久以前,有個英俊的王子和漂亮的公主結伴同行。傍晚時忽然下起大
雨,他們於是躲進一間旅館住宿躲雨…”
窗外的淅瀝雨聲是點題的立體音效,增加了故事的質感。我偷偷觀察由裏
香的表情,雖然她表麵不動聲色,但是飄動的眼神還是泄了底,我知道她在聽
了。
“雨很大,他們兩人都沒帶傘,所以衣服全淋濕了。王子晾好衣服後就到
隔壁房間去,想安慰低落的公主。王子本來想說自己長得這麼英俊,公主看到
我的英俊心情一定會好起來,可是沒想到公主的心情實在太差,見到英俊的王
子也開心不起來…”
由裏香有點忍住笑的樣子。好吧,就這麼扯蛋下去好了…
“王子於是對公主說,你一直這麼不高興,我也會難過的。這樣好了,我
表演吞劍給你看好不好?公主扳著臉不搭理他。王子於是又說,吞劍不好,那
我表演跳火圈給你看行不行?公主聽了別過頭去,依然一張冷冷的臉孔。王子
於是又說,那胸口碎大石呢?公主不理。用腳拿筷子吃麵?公主不理。用鼻子
吃花生?公主還是不理,依然一副生氣的模樣。王子就說啦,你再這樣嘟著嘴
生悶氣,我可要在你嘴上掛豬肉哦”
由裏香終於忍耐不住,笑聲響了起來。
“你的故事好爛哦,胡扯什麼東西啊。”
“嘿嘿,這樣就對了。人家說美人一笑傾城,越是美人,笑得越是傾城。”
我胡亂扯道。
“又在胡說了。不過謝謝你,心情好多了。”她輕笑道。
沉重的陰霾一掃而空,她的笑靨像太陽一樣,溫暖整個房間。
“不過話說回來,嬸嬸實在太傷人。”由裏香淡淡地道。
“她要維持一個家,生計壓力挺大,自然對錢會敏感一點。當然,她的態度
不太對,但換個角度想,她也是為了那個家。”
“反正過去了,我已經沒放心上,剩下的大概隻有感慨吧。想起小時候奶奶
對我很好,我喜歡的小玩具都買給我,好吃的會留給我,過年幫我做新衣,繡可
愛的小鞋子給我穿。記得小時候我睡覺前,奶奶都會說故事給我聽,我躲在暖暖
的棉被裏,有時候聽著聽著就睡著了。嗬嗬,好懷念以前和奶奶那段溫馨的時光。”由裏香陶醉地道。
“是啊,挺好的童年。”
“現在景物依舊,人事卻已非。奶奶不在了,以前常帶我逛街的二伯也不在
了,隻剩下一個冷清的宅子和遙遠的回憶而已。”
“嗯。”我點頭應道。
“你的家人呢?我好像還沒聽過你提起父母或兄弟姐妹的事,他們是不是也
對你很好呢?”由裏香問道。
她的話讓我陷入回憶昏暗的漩渦裏…
…
…
…
見我遲遲沒有答話,身後的由裏香,雙手輕放我的肩膀。
“你想說再說,沒關係。”
我點點頭,感謝她的體諒。
“明天陪我去看看奶奶好嗎?我很想她呢。”
“好啊,我想她一定很想念漂亮的孫女。”
四周變得好安靜,潮濕的空氣將桌椅彌漫的木頭香氣襯得更濃鬱。由裏香打
開窗戶,晚風吹入一陣沁涼。原來是雨停了,靜得仿佛夜裏的秋蟲也睡了。
V
山路的日頭特別炎熱,明明是秋天,天氣卻熱得像是連石頭也融化了。燥熱
的山風襲來,吸入熱氣的內髒仿佛被滾熟,血液煮開般地在血管裏沸騰。
“怎會這麼熱,明明是秋天啊。”我喘著氣說道。
“這裏的地形比較孤高,涼風全被周圍的巨大怪岩給擋下來,所以熱些。”
由裏香喘氣回道。
這裏是山村旁的赤龍山,地多紅土故以赤龍稱名。要不是聽由裏香的話帶
了很多水,我肯定半路上就被烤熟。走在悶熱山路上,就像踏步火龍口中的烈焰
一般令人炙熱難耐。山道蜿蜒曲折,溪深水急,懸崖峭壁上怪石奇鬆甚多,熱歸
熱,風景倒是清奇。
終於來到半山腰,峭壁的平台上立著一座孤墳,見到由裏香跪拜,方知是奶
奶長眠之地。平台向外望去是一片藍色的大海,隻是受炎氣摧殘的我沒什麼雅致
賞海就是了。
“這裏看得到海耶。”我說道。
“下山後順便帶你到海邊走走。”
“好啊,我很久沒到海邊了。”
“海邊應該會比較涼吧。”
“村莊西方不遠處不是有墓地嗎?怎不將奶奶葬在那裏,卻葬到這麼遠的地
方。”我揮汗問道。
“當年有位法師說這裏的地理好,地氣運行在此結胎,是個龍穴,所以二伯
就將奶奶葬在這裏。”由裏香回想道。
舉首環顧四周,心底不禁對那位法師的話打了個問號。風水堪輿之學雖然我
不是很精,但是一點點的基礎是有的。墳是造在略微傾斜的土坡,這樣的土坡如
何能讓地氣安住?更別提結胎成穴了…
“楊,你在想什麼?”
“呃…沒。隻是覺得天氣挺熱,你看,連地表都幹得龜裂了。”說罷我又拿
起水袋喝了口水。
由裏香在墓前合掌跪拜,口中念念有辭,不太清楚她對奶奶說什麼。炎熱的
天氣崩毀了我的好奇心,我在一旁踢著地上因為風化幹裂的白色石塊,等待由裏
香向奶奶傾訴完心事。略事祭禮後,我們相偕下山,回程半途中,由裏香忽然憶
起一件事。
“糟糕!我忘記請你為奶奶超度了。”她驚醒道。
回首望著險峻的山路,一時之間,兩人沉默了…
“下次吧,反正還會再來的。”我揮汗道。
“嗯”由裏香唯唯諾諾地應道。
VI
山村,全村約叁百戶人家,一千多人口,規模比六百多戶的翠微村要小些。由裏香帶我到村內逛逛,她指著村內最大間的商店告訴我,那是她大伯梅澤家
經營的商店,並示意我進去瞧瞧。店家就在梅澤家隔壁,門楣橫匾書著“銀川屋”叁字,門口擺著小孩子喜歡的糖果和玩具。大伯梅澤正人在看店,見由裏香和
我進門便微笑點頭向我們招呼,我們也招呼還禮。當時大伯正在幫一個店裏的小
孩秤米,所以我沒多言打攪。
“秤好了,拿去吧。”大伯和藹地道。
“可是我剛剛看秤上是十斤。我隻能買九斤米,多一斤的話我沒錢買。”小
孩擔憂地道。
“你爸源太不是生病不能工作嗎?這斤米算本店招待,祝福你爸爸早日康複。”梅澤正人微笑道。
“謝謝,謝謝…”小孩感動地道。
大伯旋又從店裏拿了兩個橘子和一根棒棒糖給小孩。
“咳~咳~這些也拿去。”
“謝謝老板,你是大好人。謝謝,謝謝…”
小孩離去之前仍不住揖禮,畫麵真的好溫馨。
“童叟無欺,和氣生財,大伯真是生財有道呢。”我誇讚道。
“要五毛給一塊,那裏有錢賺呢,法師真是說笑了。”梅澤正人不好意思地
回道。
“話可不是這樣說。你對這孩子好,對源太一家好,他們感念你的恩德,不
但以後會忠誠地光顧,還會向別人稱讚你,等於幫你做口碑。放長線釣大魚才是
生財的王道啊。”
“事情如果有想的那麼美就好了。不瞞你說,店裏的生意還算可以,隻是去
年幾筆呆帳把積蓄都吐出來了,今年不知怎的也被倒了幾次帳,所以說撐也撐不
飽,餓也餓不死,加上莫名奇妙染上咳嗽的痼疾,藥錢捐了不少,病卻一點起色
也沒,生活沒那麼寬裕喛籆咳~咳~”
“又做賠本生意?”嬸嬸芳子掀開布簾,從店內走出來道。
(完了,要大戰了!)
憶起昨晚嬸嬸和由裏香談判家產那副劍拔弩張的模樣,我幾乎可以預見大伯
做賠本生意而被罵到涅的悲慘景象…
“是啊,鐵匠小翻家的孩子來買米,我剛多給他一斤米呢。”正人如實說道。
(大伯,怎麼這麼誠實。你死定了…)
“原來是小翻家啊,聽聲音那孩子應該是長子平盛吧。源太臥病在床,這陣
子沒法工作,你該多給那孩子一點才是。”芳子和悅地道。
(多給一點…咦,我聽錯了嗎?)
“有啊,咳~咳~我另外給他糖果和橘子。你剛真該早點出來的,瞧那孩子
高興得像什麼似的。”
大伯和嬸嬸一唱一和之際,我驚覺到旁邊有陣驚人的低氣壓,硬的氣氛讓
人感到窒息。看來,由裏香對芳子的餘恨未消…
“大伯,我帶法師四處走走,告辭了。”
由裏香當芳子是透明人似的隻向大伯請辭,對她正眼瞧都沒瞧一眼,簡單一
句辭別卻聞出濃濃的火藥味。
隨她跨出店外,步出山村,穿過兩條山徑,約莫走了半個鍾頭,耳邊濤濤
的海浪聲逐漸響亮,直到腳邊的黃土變成白沙,眼前大海的景致才顯得真實起來。
天色早在我們來這裏的途中轉陰了,涼涼的海風貫入叁萬六千個毛孔裏,不
禁打了個冷顫,仿佛五髒六腑全被冰塊貼過一般,通體舒活。和之前赤龍山悶絕
繪熱的光景相比,截然兩個世界。
我們一起坐在沙灘上看海,雖然身體十分疲憊,心房仍舊伴隨著海潮之聲不
停地傳來浪漫的鼓動…
“小時候奶奶常帶我到海邊,她總是坐在沙灘上看我東奔西跑,我到現在還
忘不了她慈祥的眼神。”由裏香懷舊地道。
“這麼久了,你還這麼想她,奶奶對你一定很好。”
“嗯,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她悠悠地道。
“海洋似乎讓你憶起久遠的回憶呢。”
“你說很久沒看海,現在海就在你眼前,有沒有讓你回憶起什麼?”由裏香
興致地問道。
“回憶倒是沒有,隻是覺得女人心就像海一般深不可測。”
“怎麼說?”由裏香好奇地問道。
“你剛說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可是我倒有個不一樣的想法。”
“哦,說來聽聽。”
“我覺得該是成見深似海,傲慢重如山。之前在店裏看到你嬸嬸濟助困苦、
樂於助人的模樣,看起來不像吝財之人,實在無法與昨晚向你爭家產的嘴臉聯想。或許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現出惡相,隻是我們對她成見已深,所以一直不願承
認她其實是好人。”
“可是昨晚她的樣子你也看到了,那才是她的本性吧。”由裏香仍然憤憤地
道。
芳子昨晚的語氣實在太傷人,我不怪由裏香怨她。成見深似海,傲慢重如山
,所以我也不試圖改變由裏香的想法。在她身旁的我躺平白沙之上,眼睛不爭氣
地闔起,伴隨著海潮聲,將之前跋涉山路的疲憊一口氣從深沉的睡眠裏釋放。
VII
旅館內小憩後,恢複精神的我想約由裏香出去走走,但是她似乎睡熟了,敲
了幾次門都沒應話。這也難怪,今天赤龍山那段山路真夠累人的,她睡得熟也是
正常的。我沒再打攪她,一個人兀自出旅館隨意逛逛。
不覺經過梅澤家門口,智久從宅裏氣急敗壞地跑出來,深怕我走掉似的。
“法師!”他叫喚道。
“什麼事?”
“你的咒語不能趕鬼,根本就不靈。”智久不滿地道。
“你怎麼知道它不能趕鬼?”
“因為昨天晚上鬼又來了。”
(原來向我學大明六字咒是真的要趕鬼…)
“鬼長什麼樣子,可以說給我聽嗎?”我細聲問道。
“比你矮,可是比我高一點。像是一個人,頭發很長很長,都垂到地上了。
晚上很暗,鬼很可怕,他會一直在我床邊,很久才會走。我把棉被蓋在頭上,不
敢看他。還有,他的手上好像長了一些晃來晃去的樹須。”智久心有餘悸地道。
“這樣啊…”
(長發垂地、手上長樹須?)
沉吟半向,我對智久所言的“鬼”,心底還是沒譜。
“這件事你有跟爸媽說過嗎?”我進一步問道。
“有啊,他們叫我別亂說話,可是我明明看到了…有一次我偷聽到他們說自
己也看到了,但是我一問,他們又說根本沒有鬼。後來他們在房間門口貼一些符
,可是鬼還是照來,如果沒有鬼幹嘛要貼符,大人真愛騙人。”
(這裏頭一定有鬼…)
“鬼出現多久了?”
“好幾個月了,我晚上睡覺一定要把棉被拉起來蓋在頭上,不然不敢睡。”
(好幾個月,居然出現這麼久了。)
“這樣啊…”我沉吟道。
“法師,你怎麼一直這樣啊那樣的。你的咒語根本沒用,晚上鬼來的時候我
怎麼辦呢?”他著急地道。
“那我問你,鬼來的時候,你有沒有念咒?”
“我很害怕,連咒語都忘了怎麼念了。”智久理直氣壯地道。
我凝視著天空。
(這家夥該不會天真到以為白天念一次咒就能整日防魔了吧…)
“晚上我再到你家一趟,那時候幫你做個驅魔的結界,好不好?”
“好啊,我等你,不可以騙我哦。”
回旅館途中,我思索著之前和智久的對話…
(正人和芳子既然知道我是聞名的法師,一般人遇到鬼怪都會迫不及待地請
法師解厄,怎會像他們那樣穩住性子,在我麵前隻字不提呢?這裏頭肯定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