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唱完了這首歌,停了下來,因為他的嗓子有點兒嘶啞,於是就有人給他送過去一瓶礦泉水,又有人走過去在他腳邊丟下一些紙幣,臉上並沒有施舍的神情,因為這個歌手也向世界施舍了歌聲。看來這個歌手在休息,或者說他可能不想再唱了,他停了下來,把在嘴上捆著的口琴解下來。那兩個洋妞商量了一下,站起來,其中一個高大豐滿的同樣穿著破舊牛仔服的洋妞跑過去,在他的腳邊丟下了兩毛錢。然後她就和夥伴走了。這時,有一個十七八歲,模樣非常清秀的中國女孩,帶著幾分羞怯,跑到他腳邊丟下了兩張十元的鈔票,有人鼓起掌來,她有點兒害羞,趕忙又跑到了一邊。人們在散去,因為他們發覺這個歌手在整理行裝,打算走了。他把吉他背在身上,把口琴提在右手,左手撿起那個像個嬰兒似的鋪蓋,站起來走了。
他來到了湖邊,聽到了打鼓聲,耳朵動了一下。他對各種聲音是非常敏感的。他朝那個打鼓的外國人走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個人和他笑了笑,他們用英語談了幾句,然後兩個人一同收拾好家夥,站起來要走。他們沿著湖邊朝鼓樓的方向走了沒幾步,他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清脆羞怯的聲音說:“我可以幫你提著行李嗎?”
敘述人莫力
那天我正和那個剛剛認識的叫柯爾克的德國小夥子一起走,忽然聽到背後的一個女孩的聲音在說話。她要幫我提行李,這倒真的嚇了我一跳。我轉過身,發現她就是剛才在我腳邊放了最多的二十元錢的那個女孩。這是我第一次認識麥青。她有些羞怯,臉微微地有點兒紅,看來她跟著我走了一段,莫非她真的喜歡我的歌?我不假思索,就順手把手中的小被子遞給了她,她接過來,手上一沉。但我並沒有再拿過來,一開始我並不太在意她。我們就這樣一直跟著柯爾克走,其間我不停地和柯爾克在說話,而他要向我介紹一個打鼓的人,一個他的朋友,那是一個印第安族美國人,是個在中國留學的學生。
當他聽說了我想來北京組建樂隊的想法就立即向我推薦了那個叫鋼·埃特爾的家夥,我才來北京幾天,我起先在北京火車站混了幾夜,後來發現在那兒老有人趕在地上睡覺的人,我就決定離開那裏,剛下火車時我可累壞啦,我從貴州那裏坐了幾十個小時的火車,骨頭都快散架了。那時候我大學畢業後建的樂隊已經完蛋了,有一天我突然決定辭職,從我任教的一所中學中辭職,因為我的夥伴在貴州一個也沒啦,我就決定來北京。我和柯爾克很高興地聊著歐美最新的搖滾動態,彼此交換著我們對音樂的看法,就這樣一起來到了柯爾克住的一家二等旅館,實際上我們走了好遠的路,穿過了很多胡同。在旅館門口我才突然發覺那個女孩一直跟著我,她還幫我拎著行李,而我都快把她給忘了。我一回頭,抱歉地衝她笑了笑,她依舊那麼的羞怯,鼻子尖上沁出了一層汗珠,在陽光中分外動人。我說:“你叫什麼?”她仰起臉:“我叫麥青。”那天是我第一次和麥青見麵,當我們一同和柯爾克走進旅館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個什麼東西在我的心髒上擊了一下,那是一種心有靈犀的感覺,我知道那一刻我已經喜歡上了麥青,而我在此之前從來就沒有過這種感覺,我長那麼大第一次有了那種感覺,那種顫栗的感覺!
接著講我的樂隊的故事吧。在大學快畢業的時候我終於把我的YES樂隊建立起來了,鼓手聶雙耳、貝斯手劉克、吉他手何可。我們全是在大學裏認識的。在大學畢業前夕我們搞了一場音樂晚會,可一下子弄得全校的學生都激情難耐,後來他們把一些教室的窗玻璃給砸了,有些人還燒掉了床單,很多女孩子提著放在紅色塑料桶裏的紅蠟燭,形成了一個在黑夜的校園裏遊走的隊伍。當她們在校園裏走動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從宿舍樓裏衝出來,彙入到她們的隊列中,我想是我們點燃了他們心靈中青春的火苗子,大家全都要告別大學了,那種感傷像潮水一樣湮沒了我們。這個午夜在校園裏遊走的激動而又感傷的隊伍如此整齊而又龐大,而這全是因為聽了我們唱的歌!為此學校認定我們是搗亂分子。畢業後我們全在中學裏教書,教什麼的都有,有教語文的、教體育的,而我則教音樂。那時候我已經差不多把歐美幾十年來主要的搖滾歌手的磁帶全弄齊了。一畢業我們就覺得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