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起身了,段鋼去付了賬,那些令他厭惡的盲流們仍在大聲調笑,目光中流露著欲望與絕望。他一邊收起發票,一邊在內心之中小聲地嘀咕這鬼地方我再也不來了,他們在黑暗之中朝村東頭走,埃特爾唱了兩句印第安嚎叫似的民歌。他們來到了一家大院子裏,院子裏有狗的狂吠聲。房東打開門,叫他們進來。這已是深夜十二點了,四周彌漫開來的是寂靜,在這樣的時候最好來聽點兒音樂,莫力說。他們在莫力簡陋的小屋子裏落座,段鋼發現屋子裏除了樂器和一套音響外,就是一張床、一張伊斯蘭圖案的紅色地毯、幾條長凳和幾十本書了。莫力有全套的作家出版社出的米蘭·昆德拉的小說,這叫段鋼很留心,看來莫力的文學素養也不錯。在地毯上,到處都是CD盤和各種錄音帶,而在四麵牆上,令人眼花繚亂地貼著“切割大隊”、“V2”、“滾石”、“槍炮與玫瑰”、“年輕食人族”、“威猛”等國外樂隊的招貼畫,而尤其叫段鋼注目的是一幅不大的鮑勃·狄倫像,他的戴黑墨鏡的臉充斥著整個畫麵,冷峻而深邃地打量著他。他哆嗦了一下,有點兒不太習慣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了。
聽點兒什麼?記者哥們兒?莫力說。“隨便吧,聽你喜歡聽的。”莫力隨手拾起了一盤,這是平克·弗洛依德樂隊的曲子,這是一首很有名的曲子,叫做《牆》,他說。“你就在這裏生活和寫歌?”段鋼問莫力。是呀,他回答說。“你有沒有想到有一天成功了,會住到飯店裏去,五星級的豪華飯店裏去?”莫力淡淡地笑了笑,我現在就可以住到五星級飯店裏去,最近台灣一家公司想包裝我。包裝!再沒有一個詞比這個詞更叫我惡心的了。我們才不簽那個賣身契呢,對吧簡寧?簡寧躺在床上抽起了煙,他和埃特兒在擺弄一個印第安木雕。“你們吸大麻嗎?”段鋼又問莫力,莫力看了他一眼,吸過,沒上癮。他頓了一下,你是不是以為搞搖滾的全是吸毒的罪犯、性變態、性放縱和不守法律的人?“不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段鋼連忙解釋,“我隻是,隻是聽說有的搖滾樂手吸毒。也許這有助於音樂?”他尷尬地說。也許吧,莫力輕描淡寫地說。
平克·弗洛依德的曲子叫大家屏住了氣息,在專心地聽。在午夜,在這樣的時刻去聽搖滾樂更能叫人的靈魂真實。這張《牆》是羅傑·華斯特寫的,為了寫這部音樂,他寫了四十頁的紙,把自己三十年來所遇到的喪失親情、厭煩教育和失去愛情,以及與現實的流離統統寫進去了,然後一口氣寫出了這首《牆》,我喜歡他企圖告別冷漠世界的感覺!莫力說。音樂結束了,段鋼似乎被感染了,“你們為我演奏一首你們的歌怎麼樣?”他說。好吧。莫力把門窗關好,他把燈也關了,隻點了一根燈火如豆的小蠟燭,然後和簡寧、木胡塔、埃特爾一齊撥響了吉他,在這種特殊的氛圍中,莫力那柔情蜜意而又粗獷的歌聲在黑暗中飛奔。段鋼在聽他的歌中並沒有覺得自己仍在鄉下,在城市邊緣部位一個天天與野狗打交道的地方,他那不容易被打動的世俗靈魂也受到了感染。這裏並不是一個簡陋和貧寒的地方,他想,這裏是夢想的溫床。他感到莫力身上有一種拒絕媚俗的力量,他覺得莫力其實是一個溫情之人,一個善良的人。在燈光如豆的屋子裏,人影晃動,歌聲飛瀉,把眾人都帶到了一種非夢非幻的奇特境界裏,他們唱完了,停了一會兒,外麵又傳來了狗的吠叫聲。
敘述人莫力
我還剩下一個夥伴了,我的YES樂隊的貝斯手劉克。何可的離去和聶雙耳自甘墮落使我陷入了痛苦的泥潭,有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走,我該怎麼辦。我已經辭去了工作,我不可能再回到那裏去了。我想我必須建立起我的樂隊!我知道很多樂隊都會在建立的過程中不斷失散的,這本身如同一棵樹的生長那樣,舊的枝條被剪去或自動脫落,而新的枝條則又憤怒地生長起來。明白了這一點我多少感到了振奮,我流著淚和劉克擁抱在一起,那是一個黑暗的夜晚,我們一同去戒毒所看了沮喪的聶雙耳回來之後。我必須要重振我們的樂隊!在尋找新的鼓手和吉他手的過程中,我和劉克就去歌舞廳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