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成呢?”餘子鵬回憶起,剛才黃天成溜到了牌桌下邊,他低頭往牌桌下看看,沒有黃天成,這才抬起頭來又問。
“哭著喊著地走了,一邊往外走,—邊說什麼不活了,不活了。”
“不致於跳河吧?”餘天鵬擔心地問。
“放心,凡是有本事輸大錢的人,都沒膽量跳河,倒多是那些才輸個千八百的人活不起,動不動地就跳河上吊。”
“他該如何跟他老爹交待呢?”。
“咱不管。反正他臨走時,我逼他立下了文契,您瞧。”說著,陳翠喜將一張文契放在了牌桌上,白紙黑字紅指印,一清二楚地寫著:“大清國光緒二十六年,西曆一千九百年,立字據入黃天成,因欠餘子鵬大洋肆拾萬元,自願以大五福布廠所有一切土地、廠房、機器及原料、存貨抵償,自今日始,凡大五福布廠一切資產、資金,並所有與各行商原有的債權、債務關係,一概由餘子鵬負其全責,概與黃天成無關。此據,黃天成。”
下邊,是一個紅紅的大指印。
“你真是巾幗豪傑呀!”餘子鵬看過黃天成立下的字契,極是讚賞地對陳翠喜說著,“趁著我剛才氣血衝天,倘若讓他黃天成跑掉,空口無憑,我明日如何去接管那一片產業?”
“你呀,也就是當大老爺坐享其成罷了,真到操持事情的時候,你可是比我差遠了。學著點吧,從今後你就是大掌櫃老東家了,一心一意經營布廠,成敗興衰,那可就看你的本事了。”陳翠喜又趁勢拍了一下餘子鵬的肩膀,極是因自己的才幹而得意非凡。
“你放心,有了產業,我就不吃喝玩樂了,從今後我戒賭,麻將牌再也不打了,一切一切癖好通通改掉,我非把這片產業經營得昌盛興隆不可,一年賺它個幾萬元,從今後五槐橋餘姓人家的家運,就興旺在我一個人的身上了。翠喜,跟你說吧,我連名號都想好了,什麼大五福?不好,大五福,就是大無福,我忌諱這個五,從明天起,大五福布廠改名為恒昌紗廠,維新,人家上海早把布廠改紗廠了。”
“這恒昌二字又是個什麼講究?”陳翠喜不解地問著。
“這你就不懂了,恒者,長久之謂也,恒心,恒誌,都是恒久不衰的意思,且上弦月稱恒,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實為漸趨盈滿之意;至於那個昌字呢,就更為明了易懂了,‘猗磋昌兮,頎而昌兮’,‘江河以流,萬物以昌’,我如今將恒昌二字合在一起,指的就是我餘子鵬的這份產業要萬世昌隆!”說著,餘子鵬用力地揮了一下手,果然十足的男子漢氣勢。
“當當當當”,牆上的自鳴鍾打了四下,餘子鵬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披上件衣服,就往外跑,一麵跑著還一麵提鞋。
“你於嘛去?”從夢中驚醒的陳翠喜慌慌怔怔地問著。
“醜時盡寅時初,諸神歸位,小鬼下界,凡是尋短見的人,都是這時刻出來,我贏了黃家的產業,別欠下黃家的人命,積德行善,我得救黃天成一條命。”說著,不等陳翠喜說什麼,餘子鵬早跑了出來。
到底是積善人家,餘子鵬一夜沒有睡著覺。賭債更是君子債,黃家的產業歸己所有,算不得是強奪,隻是倘若黃天成因為無顏去見他的老爹而白尋短見,逼死一條人命,今生今世,餘子鵬活得不自在。無論如何要救黃天成於危難之時,今日黎明把你攔住,明天你再跳河,那就與餘子鵬無關了。
曙色尚未升起,外麵是一片漆黑,幸好日租界的膠皮車是晝夜侍候,餘子鵬喚來一輛,急匆匆直奔萬國大鐵橋而去。
萬國大鐵橋,是天津衛走投無路的人共同選定的跳河地方,為什麼要在這兒跳河?這兒的河水深,而且萬國大鐵橋的橋身高,真心想死的,隻要咕咚一聲跳下去,一個浪頭湧來,前邊就是掛甲寺撈屍的地方。再一個最重要的原因,萬國大鐵橋人多,橋上行人車馬,橋下輪船漁船,河兩岸蹓彎的閑坐的行路的做生意的人,人山人海,不真想死,卻又必須往河裏跳一家夥借故嚇人的,自然都來這裏表演。站在橋邊,記住,千萬別站在橋中間,大喊一聲:“我可不活了!”噗嗵一聲跳將下去,河坡邊上的水淺,可以等人們聞聲救上岸來。最重的曾經有一位女子摔得流了產,阿彌陀佛,老天成全,她就是因肚裏的孩子沒處交待才跳河的,沒想到,萬國大鐵橋,還有這麼個墜胎的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