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積善人家 (1)(1 / 3)

北風呼嘯,積雪飄揚,隆冬三九,天津城裏城外的道路凍得裂了縫。行人從裂縫上邁過去,還沒什麼;膠皮洋車,轎子馬車從裂縫上越過去,咯噔一下便要狠狠地顛簸一下。

坐在轎子馬車裏,穿著貉絨皮袍,腿上裹著厚厚的氈毯,—陣北風卷著雪花從車門縫裏鑽進來,撲在臉上,餘隆察和餘子鶤父子兩個同時打了一個寒戰。

天尚未明,被北風刮晴的天空還亮著星光,轎子馬車兩旁的兩盞馬燈搖曳著,在—片昏暗朦朧的飛雪中,映出了兩個淡淡的光環。在這個光環中,雪飛得急促,千萬道白光閃動著,更顯得嚴冬酷寒的可怕。

入冬以來,天津每天早晨都有幾具災民的屍體橫陳在街頭路邊。八國聯軍一場浩劫,千萬戶頂天立地的男子慘遭殺害,活過來的孤老婦孺,無以度命,便隻有淪為乞丐,討飯為生。隻是,討飯的人多了也就討不到飯了,再加上市麵蕭條,商號店鋪生意冷清,這麼多的乞丐,誰又救濟得了?尤其是入秋之後,天津都統衙門下了一道拆掉城牆的命令,不消一個月的時間、原來的四麵城牆便拆得不見蹤影,四麵城牆變成了四條寬寬的大路。原來城裏城外一牆之隔的房屋建築,如今已是隔街相望了。可憐的還是貧窮市民。有城牆時,幾千戶人家依傍城牆搭起一個低矮的棚鋪,半截牆壁砌上磚,草鋪的屋頂上抹著泥巴,幾輩相傳,也算得是有一個住處。突然間城牆拆掉了,這幾千戶住在城牆兩側的窮苦人便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蓋新房,沒有地皮沒有錢,露宿街頭,又是在數九隆冬,再加上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這—年的冬天真成了闖不過去的鬼門關了。

子牙河南側坡下,五槐橋旁邊,每年冬天,餘隆泰便開設一處粥廠,每次放1000個粥號,救濟饑寒交迫的窮苦市民。天津的粥廠,全是八麵透風的大席棚,席棚外有幾隻大缸,席棚裏有幾隻大灶,大灶上坐著大鐵鍋。從前一天夜裏,粥廠的夥計便燒火煮粥,煮熟之後便用大木桶提著往棚外的大缸裏倒,及至天明,幾隻大缸裏滿滿地盛著熱粥,再由夥計們拿著大鐵勺站在缸邊,這時排成長隊的討粥窮苦市民一個挨一個地走過來,有人雙手捧著一隻大黑海碗,也有人捧著一隻黑陶盆,隻是無論你帶來的家夥多大,每個人隻能得到一勺粥,多一點也不給添。

按照往年的習慣,餘隆泰和長子餘子鶤,每年隻在粥廠舍粥的第一天,親自到粥廠掌勺舍粥,當然隻是做做表演,而且隻舍一勺,隻舍一個人。這時粥廠的管事要從排成長隊的窮苦市民中挑選出一個最顯容貌寒苦,且又雙目中不帶凶光的人走到前麵來,讓這個人接受餘善人賞賜的第一勺粥。這個窮苦市民為能得到這份殊榮,自然要說許多祝願餘善人闔家美滿幸福的吉樣話,餘善人含笑做答,算是接受了一方黎民的感激。

今天,時在三九,五槐橋粥廠已是舍粥一個月的時光了。每年,餘隆泰的長子餘子鶤粥廠行善之後,便再不過問粥廠的事,每月隻由大帳房,經由大奶奶婁素雲的意旨,按日支付開銷就是。粥廠每年發一千個粥號,每年發放一次號,領得粥號的,可以全年(隻在冬季)憑”號”領粥,不再每天發號。一個粥號按2兩米計算,16兩為1斤,1000個人每天隻支120斤糧食,這在餘家府邸,實在是筆微不足道的開支,即使加上柴禾、夥計、席棚,一處粥廠一年的用項,頂不上大先生買一幅字畫,頂不上二先生買一盒西洋雪茄煙,頂不上三先生在外邊一回遊逛,頂不上四先生買一茬鴿子,玩一茬蛐蛐,買幾隻鳥,五先生餘子鷫與這些事無幹,誰也想不到能頂五先生的一筆什麼開銷。隻是,這幾個錢由先生們揮霍了,無聲無息,說不定還能招來什麼小災小禍,但用這幾個錢設個粥廠,餘姓人家卻買到了一個善人的美名,每天都要聽到世人的頌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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