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
“嘩”地一下子,餘隆泰雙手掀翻了大帳桌,唏哩嘩啦,滿桌的文具、茶具滾到了地上。一陣騷亂,驚動了辦事房外麵的中國雇員,他們一起湧到門外,驚慌地向裏麵張望。
“小井洋次!”餘隆泰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抬起來,指著小井的鼻子大聲斥罵,“我兒子欠下的債務,我傾家蕩產也要立即還清。我大半生為三井效力,算是我為虎做倀,從今之後,我與三井一刀兩斷,破釜沉舟、哀兵必勝、自強自愛、知恥近乎勇,中國,一定要有再生之日的呀!”
吼叫著,怒罵著,餘隆泰大步地走出了三井洋行華帳房的辦事房,永遠地走出了他供職將近10年的那間大辦事房……
晚上6點,車夫拉著餘隆泰,吳三代在膠皮車後麵急步奔跑,十萬火急,車子走上五槐橋,直奔餘氏府邸而來。
“來人呀!來人呀!”還剛剛跑上五槐橋,吳三代就衝著餘氏府邸大門拚命喊叫,喊聲傳到門房,傳進院落,“不好了!”舉家老小聞聲一齊跑出來,才湧到大門口,車子正好停下。餘子鶤、婁素雲慌忙迎上去,車篷撩起,直挺挺地從膠皮車上倒下來了已經昏迷不省人事的餘隆泰。
“醫生來了,醫生來了!”
壓下眾人的驚慌喊叫,吳三代提醒家人趕緊往院裏抬人,這時四五輛車子同時跑來,剛剛請到的醫生幾乎同時和餘隆泰一齊到了家。
是吳三代精明,他在三並門外看見老太爺吼叫著從洋行大樓裏跌跌撞撞、東搖西晃地走了出來,立即他便迎了上去,慌忙將餘隆泰扶上車,吩咐車夫快跑回家。路上,跑在車後的吳三代隻聽餘隆泰坐在車裏不停聲地大駕”孽障!孽障!”更覺出老太爺今日必是激怒難平,緊跑兩步,吳三代想勸說幾句,但往車上一看,隻見老太爺已是頭垂胸前,嘴角上流了口水。”不好!”吳三代大喊一聲,立即讓車夫放穩腳步,就近跑進一家藥鋪,幾乎是搶出了一丸安宮牛黃,剝去蠟皮殼,給餘隆泰塞在了嘴裏,這時,餘隆泰已是不能說話了……
半路上,吳三代雇了幾輛洋車,一一交待立即將幾位名醫接來餘府。這樣,在餘隆泰被扶進家門的時候,天津衛所有的名醫幾乎同時來到了餘氏府邸,其中還有一位德國醫生。德國醫生的兩支洋針,將兩小瓶藥水注入餘隆泰的血脈之中,這才使餘隆泰緩起了一點精神兒。他抬眼看看圍在自己身邊的家人,揮揮手,讓他們離開。然後,他又抬手拉住了自己的老妻,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再掙紮著喚聲:“她大嬸,還有,還有……”餘隆泰抬手指著婁素雲身邊的孫子,這樣;最後留在餘隆泰身邊的隻有這樣三個人。
“完了,完了……”餘隆泰用盡一切力氣向老妻,大兒媳婦和孫子說著,“沒有指望了,我,皇上,家,還有,還有列強,都,都沒有指望了。聖上的恩典,官商,發財,賺的錢,又都回到了他們的腰包,落到咱家的,隻是一個零頭。東洋人,初到中國,用我的名聲,財勢,羽毛豐滿了,他一腳,就把我踢開了。奴才,我隻是一個奴才,皇上麵前,我是奴才,洋人麵前,我是洋奴,辛勞一生,到頭來,隻生養了幾個孽障兒子,敗了餘家的名聲。一場空呀,一場空!告訴下一代,不要再做奴才,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國不強民不富,一戶人家發了財,就隻是罪人,千秋的罪人,還不就是把民脂民膏往洋人的腰包裏塞?門外的善人匾,摘下來,善人牌坊,拆了吧,欺世呀,老天,幾個孽障兒子就是報應呀!”
餘隆泰掙紮著,斷斷續續地嘮叨著,有時是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但是,這一盞燈畢竟是要滅了,漸漸地,,漸漸地,他安靜了下來。
公元1906年,清光緒二十六年,丙午,農曆七月二十三日,餘隆泰大人於回家二十四小時之後,在上房大廳溘然去世,終年71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