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終於進站,我站在出站口等我的朋友。出站的人幾乎和進站的人一樣多,我擠在一堆人中間,猜測他們變成什麼樣子,是不是也像那些出行的人一樣帶著大包小包。讓我驚奇的是我先看到的不是我的朋友,而是剛才看到的那一對年輕人,他們擁簇著一個滿頭銀發,穿著灰色風衣的老人走出來,老人也是穿著一雙牛皮靴子,三人打了一輛出租車眨眼間不見了,我忽然覺得他們來到這個封閉的縣城,一定是衝著雁門關來的。
出站口幾乎沒有人了,我的幾個朋友還沒有出來。我湊到鐵柵欄口上朝裏望,看到兩個人一晃一晃走過來,他們沒有帶行李,幾年沒見,老程頭發白了許多,酒糟鼻子更紅了,反穿著一件T恤,像個裝卸工人。阿金還是野戰兵打扮,紮著一塊阿拉伯頭巾,但身體像一塊發酵了的麵團。他們顯然在車上喝了酒,咬著舌頭說話,影子亂舞。看見他們,以往的一些難忘日子浮現出來。我用力揮手,眼睛有些潮濕。阿金加快腳步,吹了聲口哨。老程還是一步三晃,我從來沒有見過他著急的樣子。
我們在一起抱了抱,互相拍了拍肩膀,感覺似乎都有些老了。
走,回家去。
車站裏麵隻停著最後一輛出租車了,司機看見我們,把車開過來。
正要上車的時候,阿金把住車門,問,多少錢?
一人五元。
我們這是打出租啊,有表嗎?
司機說,不打表,一人五元。
阿金說,你這不是出租車嗎?
我說,這兒都是這樣。
老程說,操,這麼貴,比從北京到這兒都貴。綠皮火車從北京到這這兒才一人二十四元。
司機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你們到底坐不坐?
坐。
我招呼大家上車。
我偏不坐,他這不是明擺著坑人嗎?我們還是第一次來這兒,溜達著回去看看風景民俗也不錯。你們說呢?阿金看老程和我。
老程點頭。
我忙說,咱們先坐上回家吧。吃了飯再出來看。
但他們兩個人說什麼也不坐。
司機沉著臉,把車發動著,低聲說了句,裝逼!
我有些臉紅。阿金說,你說什麼,丫再說一句,老子抽你。
司機不再吭聲,一踩油門跑了。
我有些尷尬,說,這兒的出租車司機都是這樣,想在車站上拉客得早早過來排隊,有的提前一小時就來了,從來不打表。
老程說,他們是他們的規矩,咱們是咱們的原則,咱們不是想改變世界嗎?
我想起幾年前,我們一大幫人從全國各地趕到河北豐寧滿族自治區,參加中國青年誌願者活動,義務植樹,保護北京和天津的母親河潮白河,大家都充滿理想,想保護生態,改變世界。幾年時間,不知道是我變了,還是這麼點小事情本來就不值得較勁。
沿著車站那條路兩邊的房子頹廢不堪,有的已經屋基歪斜,房梁傾塌,稍微周正一些的還能看到櫥窗玻璃上畫著大盤的魚,上麵寫著雞、鴨、魚、肉,還有一間門楣上寫著為人民服務,畫著紅色的五角星。可以看見當年的紅火。現在蒿草圍住了它們,每一個都黑乎乎的,布滿蛛網。
這兒應該是繁華地帶,怎麼這麼蕭條啊?阿金問。
我說不上原因,隻是覺得這個車站離縣城遠,沒有人專門來這兒,每天就那麼三四趟火車,旅客下了車就都走了,也不消費。
老程盯著櫥窗玻璃上的字說,他們沒有摸透市場,現在是雞鴨魚肉趕下桌,烏龜王八端上來,而且這兒肯定沒有小姐。說完他就問我,楊,這兒有小姐嗎?
我正在琢磨他那兩句話,想今天的飯菜是不是準備的有些簡單了?沒想到他猛然問我。於是反問,哪兒?馬上反應過來他指的就是車站,說,沒有吧,這麼黑乎乎的地方,狐狸精也不住。
我問老程,你怎麼反穿衣服?
老程說,這是一家書畫工作室發的宣傳T恤,不穿白不穿,可是我又不想替他們做廣告。
從車站走出來,到了108國道,阿金說,咱們在這兒打車,我不信這兒打不到車。
話剛說完,一輛出租車過來。阿金招手。車停下。打表。去……阿金扭頭看我。
西大街城牆那兒。
上了車,我給他們介紹縣城的曆史,還沒有說完,車已經到西大街城牆了。表上的計價是七元。我忙掏錢。阿金拿出十元錢給了司機,說,師傅不用找零了。司機連聲說謝謝。
下了車,他們看見巍峨的城牆和泛白的城磚,高興地歡呼起來。
兩人跑到城門洞下,撫摸著陰涼的城磚,問,你家就住在這兒。
我點了點頭。
真好啊!
咱們吃飯就到這上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