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半天,後麵沒有人追。停下來發現自己又站在一條僻靜的街道上,還是那些使陽光發暗的泡桐。我懷疑又回到剛才那條街道了,心裏有些發毛。氣也沒有歇,返頭往回跑。又看到大馬路,看到人流,看到太陽的時候,我心裏爽透了,朝四周看了看,胖子確實不在。我的肚子這時大聲歌唱起來,看表已下午四點多。我覺得這個城市像一個沼澤遍布的陷阱,不敢隨意走了,順著馬路牙子往前走,看到路旁有一溜小飯店。進了一家賣驢肉火燒的,屋裏沒有其他吃飯的,一台風扇嗡嗡叫著,有幾隻蒼蠅亂飛。還有飯嗎?我問老板。過來一個小姑娘,真是小,我懷疑她連十六歲也沒有。她用一種唱歌一樣的語調說,大哥有飯,您吃什麼?我說,我吃驢肉火燒和稀飯,有嗎?姑娘還是用剛才那種腔調說,有,大哥您要幾個驢肉火燒?我問一個驢肉火燒多大,姑娘用手比畫一下。又問好價錢。我要兩個驢肉火燒,一碗稀飯。我說,姑娘快點,我要趕路。姑娘說,馬上就好。我剛坐下,一群蒼蠅就飛過來,我用手轟了幾下,它們像轟炸機隻是盤旋,並不飛開。這時,小姑娘把火燒和稀飯端來了。火燒用一個柳條編的小筐子裝著,沒有想到一個這麼大。我拿起一個試著咬了一口,沒有想象中的驢肉撲鼻的香味。肉綿乎乎的,涼得有些浸牙。我想問姑娘是不是剛叢冰箱裏拿出來,又怕惹事,想想算了。火燒裏有大快顏色發紅的肉,不用嚼,放嘴裏就化了,沒有肉味,也沒有怪味。我一點食欲也沒有了,又怕拉肚子,把餡抖出來吃了幾口皮,稀飯也是涼的。結了帳我不抱希望地問小姑娘,北站怎麼走?小姑娘說,北站嘛,出了門往東走,順著路不回頭,十字路再左拐,十分鍾就到。我說,真的嗎?小姑娘不搭理我,把我吃剩下的東西收拾起來倒垃圾桶裏,一群蒼蠅轟一下飛起來,又呼一下落下。我趕忙出門,出了門,往東走,我還是不放心,問對麵過來的一個人說,大哥,去北站怎樣走?那人擺擺手,匆匆走了。我到旁邊一報刊亭,問賣報的老人,大爺,去北站怎樣走。一直往東走,順著路,十字路再左拐。大爺說話的腔調也像唱歌。我急匆匆走起來,不知道去龍城的最後一趟長途汽車是幾點的?
走著,前麵的人又少了,有一段路幾乎沒有人。我覺得離車站越近應該人越多,是不是又搞錯了。我想再找人問問,遠處有一個漂亮姑娘正好走過來。怕她懷疑我不懷好意,在她離我還還有三步遠的地方,我就問,請問這邊是東邊嗎?姑娘站定,眼睛裏滿是驚奇。我忙說,我是外省人,要去北站,人們說在東邊,請問這是東嗎?姑娘撲哧笑了。這是今天我在大城見到第一個人正常地笑,心裏也輕鬆多了。姑娘止住笑後,順著我指的方向說,這是東,然後她伸出手指指著我的背後說,這是西,手指一轉,又說,這是南,這是北。我被姑娘搞笑了。深深給她鞠了個躬。
走了大概有七八分鍾的時候,看見十字路,然後左拐,看到車站頂上的大鍾,我心裏忽然又想起那個出租車司機,想起我的包,想起車上的香油、冬棗。忽然,前邊的人群擁擠起來,馬路上塞滿了車,好多人朝路中心張望。路邊停了幾輛警車,路四周被用帶子攔起來,一些清亮的黃色的液體從那邊流過來,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香味,是那種純種的芝麻榨的小磨香油的味道。我想起小時候倒一點香油媽媽都要用舌頭把瓶子口周圍舔一圈,後來我倒香油的時候也是這樣,我看到許許多多倒香油的人都是這樣。現在香油在馬路上悄悄地流淌,流出些奇怪的圖案,有些地方被人踩了幾腳,圖案暫時中斷,又有新的香油流出來,蔓延過那些中斷的圖案,圖案又連貫流暢起來,腳印還清晰可見,真是好香油,上等的芝麻香油。我的心咚咚跳起來,撥開人群,看見一輛出租車撞在一輛馬路清潔車的尾部,出租車的車頭撞扁了,碎玻璃灑了一地,香油從傾倒的車身緩緩流出,在陽光下像一條閃亮的緞帶。車上沒有司機,我不能確定這輛出租車是不是我乘的那輛。我想要是從車上看到冬棗,看到我的包,就確定了。可我又害怕看到這些。警察在忙著一邊拍照,一邊清理事故現場。人們擠過來擠過去尋找看事故的最佳位置。我被人群推推搡搡,不一會兒就被擠出人群。拖車來了,橘黃顏色的車身非常刺眼。出租車和清潔車被拖走,香油從拖走的出租車上繼續往下掉,仿佛永遠流不完似的。圍在四周的帶子也撤去,有人還在原地議論,警察疏散人群。這時,車站的大鍾當當響了五下,我看見又紅又大的太陽上麵長滿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