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一次看見他,是和大哥去給絲綢行送貨,她穿著粗布男裝,手裏抱著一隻大包袱,裏麵是哥哥送來的棉布樣品。
她看到了他站在院中的榕樹下,不知道在想什麼,想的那麼出神,盯著他前麵的一叢花盯得一動不動。她心裏好笑,一個男人,竟然看花看的出了神……
哥哥從裏麵出來了,過來接過自己手裏的包袱,打開了挑出最好的兩幅棉布樣料,包袱依然是放在自己手裏,他隻拿了兩幅樣料,滿臉堆笑,竟然朝著那個出神的男人走了過去。
哥哥的個子不矮,站直了身子,和那個男人差不多高呢,可是,哥哥躬著身子,點頭哈腰,討好的向那個男人笑著,矮了半個身子下去,還要仰著臉看那個男人。她看出來,哥哥很緊張,鼻尖冒汗,雙手托著棉布的樣料微微發抖,身上穿的靛藍色粗布衣褲,那是她忙了一個月做出來的,今天為了見這個人才穿上的。現在,靛藍衣裳的背後,竟然被汗水濕透了……
那個男人高高在上的樣子,背著手睨著哥哥,神情冷淡,現在換成是盯著哥哥一動不動了。
她心裏好惱!這個人真的好討厭!她真的想跑過去把他的手打下來,在推他一下,叫他不要在那樣高高在上的看人!
當然她沒敢,隻是撅著嘴氣憤的站在原地想著……
好一會兒,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哥哥竟然欣喜若狂的跑了過來,對著她高興的叫著:“洛柔!洛柔!曲大爺收了!曲大爺收了咱們的棉布了!走走走,快回去搬貨!”
她被狂喜的哥哥拉著跑,急忙間轉頭看了一下,隻看到那人又背著手去盯著那一叢花……
回家搬貨的時候,哥哥不住口的誇著那個人,是商人中難得忠厚的人啦,心地很好啦,很好說話啦……
她撇嘴,哥哥,你不要把他說的那麼好!看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討厭!冷冰冰的好像冰塊一樣!
哥哥興高采烈的搬著貨,急急忙忙的還解釋著,不是的,曲大爺原本是很溫和的人,隻是去年妻子過世了,這才看著冷冰冰的,其實是很好的人呢,很好很好,去年咱們的棉花,就是他收的呀……
她腦子‘嗡嗡’之響,哥哥後麵說的什麼都沒有聽見,隻聽見一句:妻子過世了……
原來,他竟有這樣的傷心事,難怪一直盯著那叢花發呆呢……也許他過世的妻子喜歡那花?也許是他妻子的名字中,有那個花名?
她胡思亂想著,心不在焉的幫著哥哥搬貨。
……
從此,大哥再去絲綢行,她每次都要找借口跟著,其他的哥哥們忙別的,大哥便也叫她去,一點都不知道,小妹妹跟去,是想看看那個人……
她去的多了,就看到過他很多麵,有時候,他在屋裏跟人談生意,侃侃而談,談笑風生,她在旁邊都聽迷了;有時候,他掖著長衫的前擺,跟著夥計搬貨,看不出來,他那麼瘦,竟然很有勁啊。
有時候----更多的時候,他就像頭一次見麵一樣,看著什麼地方發呆,能呆好久好久,這個時候,她就會在旁邊肆無忌憚的看他,因為這個時候的他,就好像是跟周圍完全的隔絕了,抹去了周圍一切的存在,安靜的似乎天地間,就隻有他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