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夢初醒(一)(1 / 3)

夢裏的人總是不知道自己在夢裏,所以有人會在睡夢中大笑,有人會從夢中突然驚醒。夢果然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人們難以清醒地去認識這玩意,盡管亙古以來它就一直伴隨著人類存在,從未離開。

凡事總有例外。

這次例外是一個異常久遠的夢,久遠到他都發覺了這是一個夢。夢裏往事千般,林林總總;又好像一無所有,分明眼前黑壓壓的卻又幹幹淨淨一片空白。

終於是過於冗長的黑暗暴露了夢的馬腳。

如果不是我死了,那就是我在夢裏。

“我要醒。”他想。

於是他就醒了。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在他用睜開眼的方式打破那段與生俱來的永夜寂靜之前,同一棟樓裏某個地方已經先一步出現了這樣的對話:

“首長,他快醒了。”某個人報告。

“謝天謝地,終於要醒了。”不少人長出一口氣,聽起來這口氣憋的時間久得有點年頭了。

“停止調試!所有單位預備!彩虹之旅係統已經開放多久了?”

“五十一小時十二四分十六秒,現在是十八秒,係統處於穩定狀態……接入設備?”

“接入!”

“……接入完成,經監測目標狀態正常!”

“Ok!監測人員換班,其他所有人原地休息!”

“呼——”一片男人累癱在地的歎息。

“這兩天過得真充實啊……”

“是啊,我都四十七小時沒睡了,開始還用牙簽撐著眼皮,現在感覺眼睛想合都合不上了……”

“唉,你還好,你坐著工作,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我一直站著,這腿已經彎不過來了,哎喲,幫我一把——謝謝。你問我站了多久?彩虹之旅係統還沒有開放,我就被抓來執行緊急任務了,那天晚上我剛好給老婆交了公糧……”

人們一坐下就開始互訴衷腸,盡管研究院裏許多人互相之間都不熟悉。

“這兩天確實是最辛苦的,但大家的努力沒有白費,苦沒有白吃,大功已經成了一半。我們可以做到的一半基本上也做完了,從今天起正式進入休息時間,等待最後收尾任務啟動!”首長對大家的努力給予充分肯定,“剩下的過程就看他的努力啦……希望他對臥室的設計感到滿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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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景象是這樣的。一片柔和而模糊的綠光,一轉頭則是一陣什麼也沒有的亮白,再轉頭又是一片模糊的綠光,再轉頭——脖子表示壓力很大。

等眼睛能看清東西了,他發現溫柔地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是嫩綠的草葉,而他正躺在一片草坪上,享受著自然的懷抱——如果剛好可以放置一張商務大床的心型草皮也算是一片草坪的話。

不說則已,說起來就了不得。這簡直就是訂做的天然級草皮大床,草像是被梳理過一樣,整齊平穩地倒向右邊,厚度均勻,觸感滑軟,躺在上麵有如飄在雲端一般。床沿是擠著擺成心形花邊的各色卵石,床沿外是幾級寬闊而平薄的青石台階。這是多麼親近自然的設計啊!一眼看來大巧不工,細看其實處處都有人為雕琢的痕跡,更為難得的是這些人工的腳印並沒有破壞一絲自然之美,反而相加雕飾,有助人更親切地體味這世界的溫柔。

頭頂之上,藍天白雲,純淨無瑕——臥室完全露天,居然連遮羞的玻璃都沒有!一陣風吹來,幾根理得沒有那麼牢靠的草葉挺身搖擺,在他的肌膚上磨蹭,給人難以啟齒又欲罷不能的新奇體驗。

怪不得身上癢癢的呢。他心想,我草,原來是草。

他坐起身來,調試好眼光打量他的領地。

這該是一座森林的內部,四周的老樹層層疊疊盤根錯節,繁枝密葉之下是一片不屬於陽光普照地帶的深色陰影。大樹們眾星拱月般圍了一個半徑足夠縱容他甩開腳丫子飛奔衝刺十秒的大圈,這個大圈內隻有寥寥幾簇花和滿地的青草、兩根站得筆直的矮鬆、它們中間那張條紋風格的時尚吊床以及他的私人臥草。

在這麼一個圈子裏,春天能享受暖陽,夏天能林蔭納涼,秋日觀賞森林美景,冬天能打雪仗,夜裏是仰望星空還是沐浴月光可以任性切換。百分之百的貼近自然,隨便扔一個都市重度失眠患者過來,分分鍾都能把病給他治好咯。

這簡直就是古老神秘的希臘神話中森林女神月亮女神自然女神生命女神那個級別的神之領地啊,如果那張亂入的吊床換成森林係的話。這種禁忌地帶要是突然闖進個男人來,領地的女神不論有沒有被視非,歸正就要詛咒加身,叫他隨便殺父弑母或者跟親妹妹結個婚什麼的懲罰一下以告慰女神的尊嚴。

這是我的地盤?我也成女神了?少年坐起身來四處打量,心裏不知羞恥地樂開了一朵花兒。

他發絲濃黑,濃眉大眼,略微寬大的五官配上一張微微小了半號的臉蛋,有種特別的喜感。兩耳張立,顯得十分神氣。稍長的頭發在耳後歸攏,微亂卻也符合一這番形象。此刻他身穿一套淡藍色的短衣褲,胳膊與腳掌上都光溜溜的,毫不矜持地露出粉嘟嘟的肉,整個兒一大萌娃,好看也挺好看的——但宙斯作證,絕不是女神級別。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女的。

是這塊貴美領地的抬舉讓他產生了美好的錯覺。

可惜好壞喜怒都是形影不離的雙生子。怒放的心花不過是曇花一現,撲麵而來的煩惱使其很快就枯萎了。他正樂著,突然間想起來什麼,臉色立刻就茫然了。

……這裏是哪兒?

……我是誰?

他沒有答案。

更令人頭疼的是,這些問題根本無法通過思考得到答案。

他就像個剛生出來就已經長大的嬰兒,他迷茫無助,隻有一些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生存本能和寥寥幾許殘破的無法辨認的記憶或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