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0章 風鈴(1)(1 / 3)

尤鳳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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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因無端陷入一樁匪夷所思的“狗血”綁架案,接受調查便成為杜連福全部的生活內容。這一切讓他猝不及防。

知道我們為什麼傳喚你嗎?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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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西沉,街燈未亮,這是城市一天中最昏暗的時刻。杜連福走出洗浴城大門抬眼向大街上空望望,詭異的暗黑不由使他的心往下一沉,害冷似的打個寒戰,下意識地往下拉拉帽簷,又將出門前未係的羽絨服紐扣一顆顆係好,這才邁步向前,穿過馬路,走進更為黑暗的待拆城中村。

老爺子,往前走,別轉身。杜連福聽到身後有壓低聲音的說話,正疑惑這話是不是衝著自己時,隻覺後腰被一硬“家夥”頂住。槍,遭劫了。他的心兀地一跳,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下不去上不來,驚懼中唯一點尚明白:須按歹人的指令去做,走,別的先別管,走,不得違逆,這是一個斷不能出差池的生死關口。

接下來的事情倒讓他有些詫異,歹人從後麵遞給他一副墨鏡,命他戴上,盡管不明就裏,也仍然從命,霎時眼前兀地一黑,像掉進萬丈深淵,他明白歹人給戴的是副塗了黑墨貨真價實的“墨鏡”。自己在瞬間變成了一個盲人。對前方的不明虛實讓他身不由己地畏步不前,這時歹人上前一步順勢挽起他的一隻手臂,連拖帶拽挾持著前行,任何人看到這情狀,都會以為照料盲人的是他的親朋或看護。而真實情況唯有他倆心知肚明。

對你講,這麼地,對你好。與他耳鬢廝磨的歹人衝他輕輕說,說話時向他偏了偏頭,他聞見了一股含著酒氣、刺鼻的大蒜味兒,不用猜當是剛吃了頓“酒醉餃”。說起來酒醉餃也是他好的一口,到飯館一坐,一小瓶二鍋頭,一大盤三鮮餃,省時省錢飽了肚子還過了酒癮。隻是因工作緣故他盡量克製少吃,而讓他修腳的那些男女顧客卻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往他麵前噴。

走了一會兒,拐了一個彎,原本清靜的耳邊陡然變得喧囂起來,人聲車聲交融混雜,他知道是來到一處繁華路口。應該是株洲路與勁鬆路交叉口。當時恰逢綠燈,沒有停頓,且加快了步伐,自是在歹人的鉗製下的身不由己。過了路口,又拐了一兩個彎,外界複於寂靜,而這時頭腦中的方位感頓失,感到世界迷蒙混沌一片。他感到一種刀逼當胸般的恐懼:這歹人究竟要把自己帶到何處去?要把他怎樣?單為錢,何必這麼像叫鬼咬了腳後跟樣往前趕?即使到了天邊最終還是一場打劫,拿走他的錢,與其這樣倒不如龜孫子早早行事,完了他也不會報警。不報警是因為他清楚自己身上的錢數目有限,破點小財免個大災,也算不幸中之幸。

冷不丁生出逃跑之念是緣於感覺頂後腰的家什不在了,歹人啥時候收的槍?他拿不準,或許一上路便如此吧,歹人挨著他並肩前行,自是沒法子抵槍,隻是緊張所致沒覺察罷了。是的,一對一,逃走是有可能的,隻需將墨鏡甩掉,大呼一聲抓劫匪!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哦,不行不行,周遭叵測,不聞人蹤,掙脫呼救不是時機,不妨等到下一個繁華路口……

卻再也沒有什麼繁華路口,正相反,周圍愈來愈寂寥,似進入一個空曠之地,他兀地停下了腳。

這,這是哪兒?他伸手往下摘眼鏡。

歹人搶先抓住他的手,將他止住,聲音強硬:想保命就別動!

他一下子泄了氣,因曉得歹人不是在嚇唬他,幹這種營生本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勾當。為保命,他打消逃跑的念頭。正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喪失了視力,再俊傑也要打折扣,感知四周隻能憑借豎起的兩耳。這時他才切實體會到視力與聽力所起作用之天壤之別。暗無天日是對盲人生活的真切寫照,而對他這個驟盲的人更如此,何況又麵臨著不可知的凶險,他感覺像墜進萬丈深淵。

別怕,不會把你咋的。歹人自然清楚他的心思,安慰說。

錢,給,都給你。趁歹人開口說話,他趕緊表明態度,語氣誠懇。

哈,我不急你急?歹人譏諷說。

是真的。都給你,在右邊的……口袋……

你閉嘴!

他閉嘴,心裏直犯嘀咕:搶錢的不要錢,究竟懷的是啥心思?

路上車聲漸稀,人聲也漸稀,從側方吹到臉上的風明顯增強,有一種冬季田野的氣息。他意識到已來到城邊兒,所謂城鄉接合部。他心裏犯疑:搶點錢何苦這麼費力巴事?脫了褲子放屁!以劫持的時間衡量,他曉得此時天已黑下,置身於無邊無際的黑夜,他端地想起那句“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江湖獰言,不由打個寒戰,反抗逃走的念頭再次在心中燃起。

然而卻沒有了這一機會。

歹人停下腳步。他一時沒收住打了個趔趄。身子一彎,從墨鏡下端縫隙看見歹人穿在腳上的一雙解放鞋。

到了。歹人說。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

這時他聽見風中飄過來清脆悅耳的風鈴聲:丁零零、丁零零,啊,這是啥個地場?咋的有風鈴在響?他不勝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