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煤桶騎士(3)(1 / 3)

一位愁眉苦臉的姑娘邊嘟囔邊跨上她的自行車。她小名叫安娜,至於姓什麼,那是無關緊要的。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她對人生的一切都敬而遠之,每天坐在商店的收款機前悶悶不樂地工作。下午五時,她騎自行車回家,次日九點,她又準時開始重複前一天的工作,如此日複一日,心如死灰。商店裏顧客如潮,人們擁進擁出,采購最後一批聖誕禮品。對了,您一定知道,那些禮品並非特別值錢,但也不能夠顯得太寒磣了。您送給弟媳什麼禮物呀?喔,這您放心,她肯定會欣喜若狂的。那麼別人會不會也歡天喜地呢?誰……?喔,您指的是孩子,當然,當然,這也是他們的節日嘛。不錯,這確實也是孩子們的節日。有豬肝醬和醃肉吃,醃肉再加上讚美詩,我們還要給聖誕樹披上節日的盛裝,把一顆星星掛在樹頂。紙做的天使圍著閃閃發光的金屬彩帶,插著錫紙的翅膀,飛來飛去,紙板做的星星在眨眼,紅色和白色的天梯在鬆樹的芳馨中交叉橫陳在玻璃球之間——好一派聖誕良辰的熱鬧氣氛。可是,如果無處享受這聖誕節氣氛,那麼它來臨不來臨又有什麼兩樣呢?安娜,那位心情憂鬱的姑娘,邊騎自行車邊這樣想。她在車燈裏放上一支聖誕蠟燭,朝著教堂墓地蹬去,她要讓那些長眠地下的人也知道,現在正是節日。在墓地的門口,她買了一束聖誕節時才開放的鬱金香,這束花雖然枝細葉瘦,卻頑強地用它那熾烈的顏色引人注目。安娜要把這幾朵插在枝條拂地的鬆樹上,剩下的要用來點綴大理石白鴿子底座四周圍著的鍍鎳欄杆。當她走上墓地的小徑時,其他掃墓人正陸續離去。他們毫不悲戚,愉快而迅速地履行了對故人與往事的義務。這些人掩飾不住臉上迫不及待的神情。那些笑眯眯的眼神已開始幻想著如何改變這世界,聖誕節的鍾聲和棉花似的雪片會使它麵目一新。嘴是談論美好的事情的,此時幾乎忍不住要去議論鵝肉和紫菜頭的美味了,但他們還是克製住,因為事情要一樣一樣辦,先要準備聖誕鈴,再采購紫菜頭,而後是聖誕樹,再置辦聖誕禮物。最後還是免不了出紕漏,比方說有個朋友寄來了恭賀節日的明信片,而自己卻恰恰忘掉給這個朋友寄去一張。安娜肅立在墓前。墳墓維護得很好,四周有一圈黃楊灌木叢,一道鎖鏈圍欄阻止閑人進入那塊通向墓碑的小花園。這塊在寒冬中由石礫和玫瑰花組成的方寸之地是她的財產,是她在大地之上的一丁點兒私產。在這塊土地下麵安葬著催人回首往事的故人,而高懸於大地之上的蒼穹卻對安娜此時莊重肅穆的儀式無動於衷。安娜懷著悲痛的心情掃了墓,然後坐在一張羅馬風格的長鐵椅上陷入沉思。她的臉龐已有些憔悴。人們把她忘了,因為人們對她從來都是不屑一顧的。從來沒有人想到她,沒有人送給她禮品。聖誕節並不見得是孩子們的節日,不然也會有她的份兒的,她向來是一個乖孩子。

墓碑之間的空地是黑的,隻有那隻大理石小鴿子散發出潔白的光彩。它真可愛啊!它總是守候在故人與鮮花中間。除了這裏,它又能去何處呢!“你不要緊吧?”那隻鴿子揚了揚頭說,“我心裏好難受啊,我獨自一個陪伴著這墓地,那碑文我能橫著、豎著、正著、倒著背誦如流了。你認為這有什麼樂趣嗎?絕對沒有!”安娜一下子目瞪口呆。

“是的,你當然不知道什麼叫作難受!我這隻緊閉著喙的鴿子越來越像一隻漫畫上的禿鷹了。而你跑到這兒來,拔拔草,鬆鬆土,把所有幹枯的樹葉掃到人家的墓地裏,這對你來說隻不過是一種樂趣罷了!”

“鴿子啊,你怎麼冤枉人呢!”這是安娜唯一能講的話。

“哼,別把我與你的鴿子混為一談!我是大理石之身。即使不是大理石鴿子,我也會成為石碑的。我奉勸你趕快回家,你簡直令人討厭!我憎恨那些靠著往事而生存的人,尤其是那些一無所有的人!”

“你這隻可惡的鴿子,心眼兒太壞了!”

“是的,你說得不錯。可你到底是何等人呢?你隻不過是人口普查表上的一張照片,近況:未婚;特征:接受不起別人的禮物。”

“可是從來沒有人給過我什麼呀。”安娜用戴著手套的手指邊擦鼻子邊抽泣著說。

“沒有嗎?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我想向別人誇誇口。”

“喔,這樣可不好。”安娜說著抬起眼睛。

“不好?……好吧,隨你去說吧。我要說的東西的的確確是值得誇耀的,很值得誇口的。它不是別的,而是這大地,整個地球!”鴿子邊說邊高傲地展開翅膀,它立足不穩,險些栽進後麵的扁柏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