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七聽說原拔家來了一位紅臉漢,知道是日年,他當著許多人臭罵:“哼,他來了怎麼樣,日年,我還不清楚,裕豐隔房的窮孫子。他伯伯打流,偷人家的家夥,當眾丟過醜。全屋都是跛腳瞎眼的,娘偷和尚還說不定,讀了這些年載的書,還是個桐油罐,破夜壺,貓屁不通的紅漆臭馬桶!這沒出息的雜種,我料他跳起腳雅屙不出三尺高的尿。政屏,你去看看,他如果不安分,叫些人結結實實的排他一頓。”牛七跳起來咒,口裏的唾沫飛上了政屏的臉。他罵,是會罵,能不能“排”,卻沒有他的責任。

政屏跑到原拔家,日年正跟蔣家村的紳士開談判,其餘的擠在後麵,集中視線,注意日年的議論。政屏知道形勢不對,日年果然有些不安分,可是牛七要他排日年一頓的話,竟無從入手。

日年起首對蔣家村的紳士們道歉,借他俚的力量鎮住可怕的暴動,隨又質問他俚帶那麼多人來的用意,語意中帶有“趁火打劫”的諷刺,又請禧寶、政屏等當事人將事實辯明,那時旁大進省去了,由禧寶、政屏據實報告,辯正。日年再逐項簡潔中肯的解釋:什麼“買賣手續不清的責任”嘍,“禧寶、原拔、裕豐界限很分明,陷害原拔近於可笑”嘍,“二娘子自殺嫁禍的無聊”嘍,這許多富於理性的事實,竟封住了那些紳士們的嘴。他俚無從抗辯,悄然的先後散去了。然而坐鎮東邊的牛七卻堅持著,大概裕豐不洗成流水坑,他不便就收場。

二娘子躺在床上有呼吸,直熱度,臉上紅豔豔的,隻是口眼緊關的。原拔家人寸步不離的謹防著。膽小的原拔娘子那時雅安閑的說她那老雞婆孵雞蛋的要事,孩子們聚在一塊拋石子,小通州時時“可憐啦,我的二娘子死得真慘啦!”假哭著湊趣,有時也來幾句“死得夠了吧?”的俏皮話。真個,他俚看二娘子死到幾時,大有任其自然之勢。二娘子臉上硬露出死得不耐煩的神情,大概她死了這麼大半天,不免有些肚餓和尿脹!

這樣的情景,誰敢鬧人命案,掀天的波浪,竟平靜下去,這是牛七意料不到的,半夜三更,不很相幹的,誰肯陪著他喪氣,蔣家村的不消說,牛七的四爺,雅隻顧他自己幹淨,走了,隻剩得牛七在東邊屋裏對政屏發脾氣:“你們真無用,以後看還找得到這樣的好岔子不?蔣家村的人雅真是些飯桶,來了這麼好幾十條,沒得一條中用的,半天啦,沒鬧出一眼子印象,唉,真氣死人,氣死人!”牛七拍著腿唱埋怨,埋怨了一陣,仍是不甘心,“政屏,我的話你是不肯聽的,事情鬧到收不了場,你雅不能怪我,時候不早啦,我是要少陪!”牛七前行了幾步又站住。“但是原拔伢子不肯多出錢,人不要抬回來,聽見嗎?我走了,有什麼事你跟五嬸嬸商量商量就是。”政屏知道他的臭脾氣,送他出了門。

政屏的五嬸嬸跟牛七有意見,因為她憐惜二娘子活受罪,才出頭來調和。她向原拔商量,要他出百把串錢,放鞭爆賠禮,原拔不答應。五嬸嬸是專走五湖四海的女光棍,刁橫的牛七雅蠻怕她的。她對原拔說:“原拔爹,你想想,二娘子盡留在你這裏,於你有什麼好處。可以抹糊就抹糊點吧!這件事就是政屏沒道理,你是讀書明理的大量人。家裏又富足,就可憐他這一趟辛苦,雅可憐二娘子這趟糟蹋吧!我是不相幹的,隻願鄰居的和好。實在和不了,雅不關我的事。”

原拔生怕二娘子會餓死,承認出五十串錢,和放爆竹,政屏自然不敢再堅持,於是豬錢和賠款點交清楚,爆竹一響,二娘子依然筆直的死著被抬回了家。

第二天晚邊,原拔在屋後的竹山散悶忽然發覺四五丈遠的政屏家的後門口走出個穿長衫的蠻漢來。

“這件事,真吵了七哥的心!”政屏送他出門,很難為情的忙鞠著躬說。

“這有什麼講頭,都是自家人。”那蠻漢頭都不點的仍帶責備的神氣答,他忽然瞧見了原拔,急忙的直往前衝,即刻,他那偉大的肉胚,在暮色朦朧的竹山黯處消逝了。

二娘子呢,可憐,她自從死過這一次,沒得誰見過她一次。真個,她是被活埋了。但是,雅奇怪,空幾天,玩青苗龍的玩到下倉坡,誰都出來瞧熱鬧,政屏也出來了,隻是他的房門虛掩著,門灣裏有一堆黑影,迎龍的鞭爆就從那兒放出來,惹起許多人打哈哈。

熱鬧的端節過了,在省垣勾留了一晌的旁大回了家,到裕豐閑坐,那時鬱益、禧寶都在店。

“哈,我說,寶先生,前回下倉坡那對貨味兒何如咧?”旁大莫名其妙地問。

禧寶沒回話,漲紅了臉,眼向鬱益一睃,轉背朝著旁大,把舌頭吐出來兩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