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3 / 3)

三條腿說,要跳海我們一起跳,活著不能在一起,死了一定在一起。

兩個人都哭著走到海邊高高的礁石上。從大洋深處刮過來的冷風,迎麵撲來,三條腿和葛心紅都不禁打了個冷戰。三條腿說,我們現在不是兩個人跳下去,而是三個人跳下去。葛心紅不由自主地抱住肚腹。三條腿說,讓我最後聽一下小寶寶心跳的聲音吧。說著他跪下身子,將腦袋貼到葛心紅的肚皮上,一陣“咚、咚、咚”的胎音震響著他的耳鼓。三條腿猛地抱住葛心紅大哭起來,兩個人都放聲號啕。號啕過後,兩個人竟然冷靜了,他們呆呆地坐在那裏,因為他們都明白,他們是跳不下去的。

馬裏在城裏的大街上急速地走著,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去辦。其實他什麼事也沒有,而且他都不知道自己往哪兒走。因為馬裏感到心胸裏的血液停止流動,這使他覺得像紮進暗礁叢裏一樣的憋悶,隻有不停地走動才能得以解脫。走著走著,他發現天不知什麼時候黑了,走著走著,他又發現自己竟然站在韓靖父母家的大門前。

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昔日那座破敗的小日本樓,現在已經煥然一新,牆上剛剛粉刷過的油漆,即使在朦朧的夜色中,還是那樣鮮亮。更讓馬裏吃驚的是,小樓裏所有的房間都亮著燈,大特務頭子韓國富變成革委會副主任,一切都雞犬升天了。

馬裏越看越感到小樓上所有的燈光都是可恨的眼睛,而這些可恨的眼睛都在趾高氣揚地閃爍著,嘲笑他這個傻瓜。馬裏感到一陣衝動,這個衝動使他渾身熱血沸騰,熱血沸騰又使他更加衝動,最終他衝動地衝進韓靖父母的小日本樓房裏。

馬裏其實從來沒進過這座小樓一步,所以進門之後有些發呆。原來他走進的是一間很大的客廳,客廳擺著很闊氣的古董式家具,全是貴重感覺的古銅色。

韓靖的母親迎上來,她以為馬裏是漁業公司的人,來找她丈夫談工作的。就說,韓主任正在休息,他已經好幾個月沒睡過一天完整的覺了……

馬裏不聽則罷,一聽更火了,什麼狗老婆,竟然稱自己的狗丈夫是韓主任,真他媽的恬不知恥!他立即怒火萬丈地說,我不是來找革委會韓主任,我是來找大特務韓國富的!

這時,韓靖父親披著睡衣從二樓的小樓梯上走下來。他說我就是韓國富,你有什麼事?

馬裏從來沒見過睡衣,隻覺得資產階級才穿這樣滑稽的衣服睡覺。另外,他看到韓靖父親的身體很他媽的健康,肚子竟然還有些發福地向前腆著。馬裏恨恨地想,這個本來被鬥得快要死了的大特務,為什麼能這樣健康,就是吃我送給韓靖的海參鮑魚。想到這裏,他更加怒氣衝衝地說,大特務韓國富,我是來找你算賬的!

韓國富有些緊張,說我現在已經到革委會裏工作了,請你不要再叫我特務……

馬裏沒等韓國富說完,就高聲打斷他,你不是大特務頭子,我父親怎麼會是特務?!

韓國富愣住了,他問,你父親是誰?

馬裏說,我父親是馬守成,是你派他去投敵叛國的。

韓國富怔住了,但他立即禮貌地讓馬裏坐下,並要老婆去燒茶。

韓國富說,你父親是不是特務,我說了不算,因為革命群眾查出那天電報員的記錄:漁船所處的海域天氣晴朗,漁船與公司聯係正常,卻突然地就中斷了。問題是那天在同一海域裏下網作業的,還有不少本公司的漁船,卻安然無恙,這就不能不讓革命群眾懷疑了。

馬裏氣憤地打斷他,不管怎麼說,你這個大特務頭子都解放了,我父親就更得解放!

韓國富說,我與你父親的問題是兩回事……

馬裏喊叫起來,一回事,絕對是一回事!你是特務集團裏的頭子,我父親隻是你手下的成員!這是你在台上說的,你現在妄想抵賴,沒門兒!

韓國富有些尷尬地看著馬裏,他眨著眼睛,眼神卻朝一個地方射去,馬裏順著韓國富的眼神看到桌子上的電話。到底是他媽的資產階級,家裏竟然還有電話機!但馬裏立即悟道,韓靖父親是想打電話給公安局來抓他。想到這裏,馬裏更加火氣衝天,他冷笑著對韓國富說,你不是想打電話要公安局來嗎?打呀,我正等著公安局來抓特務呢!

沒想到,這時電話鈴響了。韓國富手動了一下,想去接電話,但他看了馬裏一眼,沒敢輕舉妄動。這時,韓母端著茶水快步進來,她拿起電話,剛聽了一句,就說,是靖靖呀……你問我們怎麼樣?我們……韓靖母親用眼神瞟著丈夫,意思是我該怎麼回答。

韓國富示意正常回答。

韓母立即說,我們挺好的,剛吃完飯。你爸爸也挺好的,他呀……他正在樓上休息哪……你也好好休息吧……

韓母放下電話。

馬裏覺得此時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在“咚咚”地跳,他甚至還能聽見血液在心胸裏嘩嘩地流淌。他感到不僅是父親冤屈萬分,自己更是冤屈萬分。但父親的冤屈是別人強加的,他的冤屈是自己自找的。馬裏有些冷靜了,他說,我父親出事以後,你在公司大會上宣布是海上作業工傷死亡。可是你後來卻又改口說我父親是投敵叛國的特務,這不是自相矛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