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魚頭也應聲喊著,退潮嘍,發財嘍!然後像饑餓的鬣狗發現羚羊,狂奔入海。
俗話說,十四五,兩頭堵。意思是農曆十四和十五兩天,早晨退潮,晚上還退一潮,所以趕海的人得一早一晚都要來。
馬裏他們拚完了早潮後,都躺倒在沙灘上昏睡,由於疲乏,睡得一個個昏天黑地的。等下午爬起來,看到晚潮又要開始,便重新抖擻精神,準備再次衝刺。當晚潮的第三水上岸時,天已經黑了,如果沒有燃燒的火堆照亮,他們隻能在沙灘上瞎子摸象。天越黑,燃燒的火苗越顯生動可愛。海碰子們圍著火苗四肢扭動,遠遠看去,卻又猶如群魔亂舞。
馬裏這時卻又想起韓靖,特別是想起韓靖給她媽打的那個電話,心裏不知怎麼,有種酸楚的滋味。人家畢竟是一家人,你馬裏算個什麼東西!
馬裏對刀魚頭說韓靖大姐替韓靖來送錢的事。
刀魚頭說,事情到了這個程度,你他媽的還是傻蛋一個。
馬裏反駁說,錢算什麼,我隻要能拚命紮猛子,就能來錢。可我真的要了她的錢,那才是真正的傻蛋呢。
刀魚頭冷笑起來,那你想要什麼?你想要人?晚嘍,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嘍!現在,錢你又不要,我明白,你他媽的要的是自尊。可自尊有屁用,結果隻能是人財兩空!
馬裏不說話了。
刀魚頭說,我們他媽的是幹什麼的?我們是山狼海賊。海裏的魚是怎麼到手的?是漁槍打上來的,心不狠,手不準,什麼也白搭!韓靖那樣真槍實彈的女人,本來就不是你應該得到的,老天送你個機會,你不搗她的魚醬,活該倒黴!
馬裏更是啞口無言,隻有兩隻眼睛還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
刀魚頭看到馬裏像死了一樣地沉默,便安慰著說,行呀,你也算有點收獲,奶子摸了,嘴也親了,革命雖然沒徹底,但總算聞到梨子的滋味了。
馬裏閉上眼睛,整個人徹底與黑夜融為一體。
深夜,馬裏悄悄從被窩裏爬起來,他躡手躡腳地走出家門,騎上自行車朝黑暗中駛去。
秋夜的涼風迎麵撲來,渾身火氣的馬裏絲毫感覺不到涼意。他隻是一個勁兒地蹬著車子,並不時地摸著沉甸甸的口袋。馬裏所有的口袋裏都裝滿堅硬的鵝卵石,這些堅硬和沉重的東西讓他心裏踏實,讓他充滿報複的惡意。
很快,馬裏前麵出現了韓靖父母住的日式小洋樓。他將車子無聲地停在小洋樓門前十米遠的地方,然後掏出口袋裏一枚枚手雷一樣的鵝卵石,用盡氣力朝小洋樓所有的窗口打去。隨著一聲聲清脆的嘩啦聲,馬裏越發打得猛了。
窗子裏有人發出尖叫聲,馬裏並不慌,這些小玻璃窗的破碎聲,遠沒有他砸海味館大玻璃窗的轟響雄壯。於是,他繼續穩準狠地砸著,窗子裏的尖叫聲越大,他聽了越有樂感。一些鵝卵石從打碎的窗戶長驅直入,砸到家具或鏡子上,發出更美妙的聲響。
最後,馬裏將所有的鵝卵石都打光了,這才跳上自行車,用勝利者的目光掃了一眼千瘡百孔的小洋樓,緩緩地蹬著車子離去。他這是故意放慢速度,他甚至希望專政隊趕來抓住他,好讓流氓韓靖和她壞蛋父母知道,這就是老子幹的。馬裏是堂堂的男子漢,他才不會逃跑呢,逃跑是膽小鬼幹的事,是卑鄙無恥的小人。
然而,一切還是那樣寂靜,整個城市還是牢固地盤踞在那裏。不用說是鵝卵石,就是真的手雷,也不會有什麼了不起的。馬裏差點就想停下車子,站在那裏狂吼一通,讓全城的壞蛋們全都驚醒,世界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們他媽的還在睡覺!
但涼爽的夜風最終將馬裏吹得清醒了,他像大夢之中一下子被驚醒似的,陡然地猛蹬車子,朝黑暗中飛馳。他一直朝一個方向飛馳,如果前麵有什麼東西阻擋,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撞上去。前麵說過,馬裏住的城市是個半島,所以,他很快就騎到海邊,聽到一陣海浪的轟鳴,他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並摸索著坐到一塊平滑一些的礁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