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趴在了桌子上的這個男人,他叫韓橋。坐在韓橋對麵的女人,我不想使用她的真實名字,就給她取個化名吧——李紅。
就在幾分鍾之前,李紅眼睜睜地看著韓橋喝下了一杯酒。按照李紅的預想,韓橋喝了這杯酒,馬上就會慘叫、掙紮、滿地打滾,甚至會像瘋狗一樣撲向她,將她掐死或者咬死。可韓橋隻是靜靜地趴在了桌子上,要是再有一縷鼾聲的話,李紅都會以為他這是睡著了。
怎麼可能會是這個樣子呢?除了意外,李紅還感覺掃興和不解恨。
李紅用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屏著呼吸,顫巍巍地伸出右手,想要試一試韓橋的呼吸。李紅的右手馬上就要觸到,也或者說是剛剛觸到韓橋的頭發,韓橋突然活動了。這個男人自桌上緩緩地滑了下來,癱倒在了地上。
李紅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連忙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緊接著,她看到一股淺粉色的液體,呈泡沫狀,從韓橋的嘴角慢條斯理地流了出來。
李紅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蹲下身子,伸手一試,韓橋已經沒了呼吸。李紅長出了一口氣,狠狠踢了韓橋一腳,這才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門。
屋外的雪看來已經是下了好一會兒了,整個天地一片潔淨。有風吹來,雪花撒歡一樣盤旋和舞動。李紅沒有心思欣賞雪景,她出了小區大門口,剛要叫上一輛出租車,猛然看到了路對麵二菊,二菊正一扭一扭地擺動著腰肢,走進了鑫鑫珠寶店。李紅就想,二菊這是來買什麼首飾,準備嫁人了吧? 這個臭婊子!李紅在心裏罵了一句。
接下來,李紅就上了一輛千裏馬出租車,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她告訴司機,臥龍崗,去臥龍崗。
司機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就發動了車子,挑頭,沿北岸街向東駛去了。
李紅和二菊同歲,真是老相識了。在澗河北岸的河濱街,她們兩家是鄰居,一住就是二十年。在二十二歲之前,李紅和二菊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一道上學和逃課,相互抄作業和換穿衣服。勉強將高中熬下來,兩個人又一起去找工作,先是北岸賓館的迎賓,後是哈哈皮草專賣的導購,再之後是龍飛酒店的服務員。我要是稍稍誇張一點說,一年到頭,她們兩個會三百六十七天黏在一起。
二十二歲那年,二菊嫁人了,是閃婚。二菊的丈夫叫於來旺,二菊的姨媽介紹他們相識的,從相識到結婚,還不到一百天。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李紅發現二菊似乎是變了。或者更準確一點說,是李紅發現自己以前其實並非真的了解二菊。
二菊長得很是漂亮。而她的丈夫於來旺呢,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小於五十公斤,一張豬腰子臉上,胡亂擺放了一大一小兩隻眼睛、摳摳搜搜的蒜瓣鼻子和一笑就一定會露出智牙的嘴巴。而且,於來旺比二菊大了將近十歲。李紅曾經指著二菊的鼻子問,你知道啥是美女和野獸不?你知道啥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不?二菊反倒安慰李紅,說,紅啊,算了,算了算了,長得好看也不當吃不當喝。
於來旺模樣長得說不過去,李紅勉強可以忍受。讓李紅覺得要命的是,於來旺是個二老采。
我在這裏得解釋一下,在東北,人們常常把井下采煤的礦工稱為老采,語氣裏麵有少許的親熱,更多的則是瞧不起。老采一般特指國企煤礦的正式礦工,而二老采,則是國企煤礦招聘的臨時工,還有那些在私人承包的小煤窯中的打工者。
你就說吧,你到底為啥嫁給他?你那個敗類姨媽,當初咋就好意思把你介紹給他?李紅問二菊。
二菊很平靜地說了四個字,我窮怕了。
二菊從小家境貧寒,她十八歲那年,父親病逝,家裏斷了經濟來源,這些李紅都知道。可是,二菊就算真的窮怕了,就算真的窮瘋了,也不該嫁給一個二老采吧?井下的二老采,理所當然的底層人物,他能有幾個錢呢?
李紅就說,你窮怕了你倒是傍大款去啊。
二菊說,我操不起那心。
接下來,二菊跟李紅說了心裏話。她說她比誰都更清楚於來旺配不上自己,所以她跟了於來旺,於來旺想不把她當成寶貝那樣供著都不行的。她說於來旺一個月能掙三千多塊錢呢,這是她能夠接受的月收入。
二菊最後說的一句話,讓李紅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任何話語。
按照國家規定,二菊說,他要是死在井下,我就能一次性到手二三十萬。
說這話時,二菊的雙眼就像兩盞突然接通了電源的燈泡似的閃閃發亮,李紅甚至聽到了電流的嘶嘶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