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心裏憋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心口火辣辣的燙。
自當了肉票以來,劉家退了婚,她就在營裏再也抬不起頭來,在痛苦,矛盾,糾葛,盼望,自卑,痛恨裏熬日頭,父親像處理垃圾似的把她扔出來,團竟然看不上她跑了。她柳絮知書達理,哪點配不上個看墳塋的窮種兒子。
柳絮一杯一杯的喝酒,人活著有過多波折和痛苦無奈,她柳絮不甘呐。
柳絮想團走了,反正自己也是李家的人了,李栓身材魁梧,比自己才大七八歲,反正是嫁人,就嫁給李栓吧。守住身子,還能給我豎塊貞節牌坊不成。
“你如果不嫌棄我的身子不幹淨,今晚你我就圓房吧。”柳絮紅著眼瞅著李栓說。
聽到柳絮這句話,李栓端酒杯的手不由抖動,醉眼朦朧的盯住柳絮的眼睛,板結了多少年的心熱血沸騰。
他看上柳絮很久了,柳絮端莊,自己看墳塋的配不上她,就不敢跟王少淵提親,王少淵又把她許給團,自己更不能說什麼了。今天既然團不同意這婚事逃了,柳絮又願意,也算沒有糟蹋了這個大喜日子。天意啊。
想到這裏,豪爽的李栓忽然靦腆了,蠟燭照著他粗狂的臉龐通紅通紅,搓著手不知所措。
窗外忽然傳來女人淒婉的歎息聲,還有幾聲老頭咳嗽的聲音,柳絮脊梁骨發麻,不由躲在李栓身後。
“花紅灣的夜晚鬼哭狼嚎的就這樣,以後習慣了就好了。剛才是刺蝟在咳嗽,跟老頭咳嗽的聲音很像。”
又傳來綿長淒涼的孩子哭泣,一聲連著一聲。柳絮嚇得鑽進李栓懷裏。
柳絮可憐楚楚的樣子,李栓不由抿嘴笑了,順勢把她攬在懷裏。“那是母貓在叫貓子。”
外麵又幾聲淒婉歡愉的叫聲,柳絮的心“撲撲”跳個不停。
李栓隨之把柳絮抱起,就上了炕。
醒來,細心的柳絮發現褥子上一灘血跟罌粟花一樣怒放。自己幾年前已經被土匪糟蹋了,不可能是珍貴的處女紅,李栓像發情的公牛用力過猛罷了。
李栓也發現那灘鮮豔的血跡,內心不由一陣顫栗,柳絮還是女兒身哦,營上瘋傳著柳絮那地方被土匪弄爛了,都是他娘的吃飽了撐的。
他赤裸著身子,跪在柳絮兩腿之間,仰天“嗚嗚”大哭。
一個月後,柳絮感覺身子不適,不時的嘔吐,沒有食欲。
柳絮肚子裏種上娃了。
李栓驚喜過後,一下子愁著了。跟柳絮成親,營上人還不知道,柳絮懷孕,營上人又有了嚼頭。
李栓說生下再說。
柳絮生下一個女嬰起名挖參。當了母親,柳絮覺得自己此時才是真正的女人。
柳絮和李栓生了孩子,營上風言風語一陣子,詛咒李栓傷風敗俗,霸了兒媳婦,轉了狗屎運,給大幹柴又添了個守塋的。
大幹柴知道柳絮和李栓打了夥,祖宗八代的臉叫柳絮丟盡了,氣得不許柳絮進王家家門。
“生了個小柳絮。”李栓逗著女兒挖參,回頭跟柳絮說:“下年再生個大胖小子。”
柳絮嬌嗔地瞅他一眼。生鐵一樣堅硬的李栓,被柳絮一瞅,不由簌簌軟化成滾燙的鐵水沒了形狀。
三
營上被抓走的幾個青壯漢子陸續的逃回來了,團沒回來。一連過了兩個大年,團也沒回來,連個信也沒有。子彈不長眼啊,大概死在外麵了。李栓歎了一口氣,就病倒了。
女人受打擊,蔫了後像個蔓藤一樣經過一段時間又扭扭捏捏脆生了,男人不行,男人剛性,易碎,一旦碎了,不容易粘合。何況柳絮對團也沒有感情,李栓就不一樣了,團身上留著他的血,骨血親。
柳絮到營上藥鋪抓來藥,買了一個藥罐子,給李栓熬藥。營上都說柳絮知道疼男人,大戶人家的閨女識大體。
柳絮炕前炕後的伺候,親手給李栓喂飯。柳絮覺得,營上人都看賤他,唯有李栓,拿她當一個幹淨的女人看待。
李栓被季節催得勉強爬了起來。看地瓜蔓的長勢,翠綠的地瓜蔓已經被秋霜打蔫了,黑了,地瓜嶺就像村裏要生孩子婆娘的肚皮,鼓鼓囊囊就要脹破地皮。
地瓜等著他開溝了。
這天晌午,李栓拿起鐮刀和耙子就下了地。莊稼不等人啊。
柳絮喂完豬和雞,哄著挖參睡了,也下地了。
李栓正彎腰撅腚地割地瓜蔓,看柳絮來了,就擺著手讓她回去,柳絮不肯回,拿起耙子摟地瓜葉。李栓疾步走過來把耙子從柳絮手裏奪下,“回吧,這是男人的活,女人家,奶孩子身體虛弱。”
四
柳絮回到院子裏,無聊地望著李栓在地裏,像一頭騾子似的勞作的身影。
不遠處的墳塋堆,野草跟旗杆一樣高了,白茫茫的,一個一個白堡似的。
一群狗正在墳塋盤溜達。一隻母狗走在前,肚皮上的一排奶子耷拉著,一走一晃,後麵一群公狗緊跟在母狗後麵,有一隻狗不時的聞聞母狗的屁股,另一隻狗馬上把這隻狗咬到一邊,趁機爬到母狗的胯上,母狗畏畏縮縮的不動了,滿足而忐忑的嗚咽了一聲。
柳絮想起威猛的邱七剝掉她的衣服就撲了上去,花蕾樣的姑娘頓然不省人事了,醒來時,就躺在墳塋邊。這個陰影像噩夢一樣甩也甩不掉,柳絮的心口隱隱作痛。
不要臉的畜生,柳絮咬牙切齒,拿起一把鐵鍁就過去了,一群圍觀的狗一哄而散,隻有那兩隻狗仍然上下重複著,一起一伏的旁若無人。柳絮咬牙切齒,舉起鐵鍁朝著趴在母狗上麵的公狗就劈了下去,公狗“嗚”的一聲慘叫,就從母狗胯上掉了下來。
柳絮氣急敗壞,用力拍打著鐵鍁,仿佛打得是邱七。兩隻情狗就這麼不經打,夢斷花紅灣。
柳絮看著腚對著腚,仍然沒有分開的兩隻咽了氣的狗,“噗”的癱倒在地。
喘息了一會兒,柳絮把兩隻死狗拖回家。挽起袖口,生火,扒皮。
李栓下地回來看到地上的血跡和狗皮,聞到肉香,問柳絮哪來的狗。柳絮說塋盤的野狗,今晚吃狗肉。
咱這裏的狗吃小死孩兒長大的,不能吃,它們都是陰曹地府的餓鬼變的。李栓說。
人到狗肚子變成狗肉,狗到了人肚子就是人肉。費事把力的煮熟,不吃可惜了。柳絮拿出過節時父親送給李栓的一瓶燒酒,啟開。
她把酒給李栓倒滿,給自己也倒上一杯。
不喝點酒糟蹋了狗肉。柳絮把油汪汪的狗腿撕下放到李栓的碗裏。“滋陰壯陽呢。”李栓“嗬嗬”地搓著手。“再加把勁生個胖小子。”
幾杯酒下肚,柳絮有點醉意,李栓心底也透徹了,自團去前線生死未卜,這個家沉悶的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