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未在床上多躺幾天，因為曾天華說他的祖母被下病危通知了。我們把寶石交給了狐妖先生，他也一臉落寞地跟我們去看他幾十年前的情人。
在路上，他一句話也不說，那副糟糕的表情令他的俊美都遜色了幾分。最要命的是，曾天華也不言不語，他的臉上也掛著淤青，像一個漂亮的手工娃娃。
或許還在怨恨這妖怪祖先吧？我望著他緊抿的唇角，下了如此結論。
四個男人的旅程仿佛格外漫長，出租車飛快地駛出市區，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漸漸似乎隻有密林和秋草。
“你的祖母在哪裏住院啊？”我一邊說話，一邊揉著酸痛的嘴角。
“在療養院附近的一家小醫院，她討厭人多的地方。”曾天華輕輕地回答。
一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那家縣級醫院。在一個單人病房裏，我看到了曾天華的祖母，也就是照片中的少女。
晚秋晦澀的光線映在老人身上，可見她頭發花白，臉上皺紋密布，皮膚如風幹的核桃般幹枯而黯沉。她的鼻子上插著氧氣管，身上還帶著檢測儀，顯然時日無多。
“太奶奶！”曾天華輕輕推著老人的肩膀，聲音幾近嗚咽，“我把寶石給你帶來了，你睜眼看看吧！”
老人輕哼一聲，勉力睜開了眼睛。但是她沒有看眼前那塊仿佛凝聚了天空之藍和大海之美的寶石，她虛弱的視線透過那枚絕世珠寶，看向了站在病房門口的男人。
我回頭看了看狐妖，又看了看這位垂死的老人。他們深情脈脈地互視著，無論是鑽石，還是我們，在他們的目光中都宛如草芥，渺小無比。
“你、你終於來了……”她抬起幹枯的手，向昔日的情人伸了過去。
“是的，曼麗，讓你久等了……”狐妖快步走到床前，優雅地接住了她的手，在那滿布橘皮的手背上，印下了輕輕的一吻。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做的。”老人看向天花板，眼神渾濁，“那是多久的事情了呢？歲月啊，真是無情呢！”
“隻是昨天而已，並不久！”確實，對他漫長的生命來說，幾十年的時光不過彈指一瞬。
“我還有東西沒有給你呢，不交給你，我實在是走得不放心。”老人顫巍巍地指著床頭櫃，“天華，那裏……有個盒子。”
曾天華急忙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隻藍色絲絨首飾盒。老人顫抖著接過，費了很長時間才打開了盒蓋。
她拿過曾孫手裏的寶石，放進盒子的凹槽中，又鄭而重之地合上，遞到了狐妖麵前。
“給，這是你曾送我的禮物，現在我終於能親手還你了。以後，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狐妖接過首飾盒，英俊的臉上現出悲傷的表情。
“曼麗，你知道這盒子裏裝著什麼嗎？”他突然問了這麼一句古怪的話。
除了寶石，還能有什麼？不僅是我們，就連床上的老人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似乎為了解開我們的疑惑，狐妖打開盒蓋，將寶石倒了出來。他完全沒有珍愛的舉動，就仿佛那是街邊隨處可見的小石子一樣。
接著他用兩根長指，緊緊地捏住了放置珠寶的凹槽，輕輕一提，那首飾盒分成了兩部分，在凹槽之下居然有一個暗格，裏麵放了一張發黃的紙片。
紙片上用毛筆寫了幾個血字，由於時間久遠，已經呈現出近似紫黑的深褐色：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那是蘇武寫給自己妻子的離別詩，而在出使匈奴十九年之後，他終於兌現了自己的諾言，但妻子卻已經改嫁他人。
“這、這才是我一直要找的寶石，”狐妖從容瀟灑的表情上終於現出了一絲悲慟，仿佛冰山上裂開的縫隙，“就是我對你的感情啊！如果不能讓你明白我的心意，隻怕我永遠都無法遁入輪回。”
“原來是這樣。”老人抓著他的手，仿佛歎息，又仿佛帶著寵愛的責備，低聲說著，“你這個家夥，就像個孩子，無論如何都要表現出心裏沒有我，一副瀟灑不羈的樣子。現在，你終於肯承認了嗎？”
狐妖拉著她的手，小聲哭了起來。
我從未見過哪個男人，會在人前哭得這麼傷心。但是隨著情緒的宣泄，他的身影卻變得越來越脆弱，精致而閃亮，仿佛一碰就能碎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