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知道的？”楊百微問他，“知道我爸爸……是那個……”
“嗯，我接近你是希望能接觸到你爸爸，讓他出庭作證，但是我覺得，現在沒有必要了。”
真的沒有必要了，將對方繩之於法又有何用，他身上已經背負了太多東西，那樣用力地去爭取真相，卻隻會讓自己失去得越來越多。
媽媽，你會原諒我的吧？一定會原諒我的。
雖然，我都不願意原諒我自己。
那天李丁茫然地打電話給她的父親，他卻不接，打電話給他助理，才知道他在白嵐家。
這些年名存實亡的婚姻，老早讓他無事不登三寶殿了。此番出現在白嵐家，是因為他已經受不了她時常去給醫院的顧秋元送花圈這種事。
“你真的是個瘋子！我都跟你說過了，她隻是我的一個朋友！”
“嗬嗬，朋友？向雲的閨蜜嘛，我已經調查清楚了。我要她死！向雲身邊的人，都得死！包括她的兒子。我爸答應留他一條命，但我不會讓他過得好！”
“你害死了她還不夠嗎？”李複天終究遏製不了自己的怒氣，狠狠地給了白嵐一個耳光，“你真的是個瘋子！”
白嵐精神崩潰般地笑了起來，頭發披散著，目露凶光：“李複天，我恨你，是你害死了她！不是我！”
李丁在門口一個踉蹌，摔在了台階上，她抬起自己茫然的雙眼，望著眼前的人，露出一個淒慘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啊。”
那天晚上，白嵐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她的病情反複發作，已失去控製。所謂的藥物，不過是一種障眼法罷了。
李複天終究告訴了李丁一切的真相。
十多年前的故事，宛若一本發黃沾血的舊書，李複天已經很久沒敢回頭去看了。
愛恨這種事，淺時無傷大雅，深起來，卻是一把利刃，將他們的人生，捅得麵目全非。
向雲曾是他的未婚妻，當年的李複天尚是初出茅廬的少年，空有一腔熱血和抱負。認識了李丁的外公，也就是白嵐的父親後，就跟在他身邊打天下。然而，白嵐卻愛上了他。後來發生的事，讓李複天心如刀絞，原本的人生麵目全非。向雲被一群地痞流氓強暴，他因報複捅死了其中一個，鋃鐺入獄，若不是當年白嵐的父親出手相助，如今尚在監獄。後來發生的事，完全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和白嵐結婚，迫不得已和自己的未婚妻斷了聯係，迫不得已地表演舉案齊眉的戲碼，包括生下李丁。原本生活已將這些迫不得已變成了習慣，李複天也早從一個無法掩飾自己情緒的少年長成了一個有城府的成年男子。誰知命運兜兜轉轉，也像是老天開了個玩笑，自己的女兒忽和初戀情人的兒子有了瓜葛，迫不得已中便有了新的迫不得已。李複天當時甚至想和向雲私奔，他已無法忍受那時的生活。然而白嵐卻因愛生恨，竟開車撞死了向雲。當時向辰在醫務處搶救，他何嚐不想將自己的妻子送進監獄，李丁的外公卻站出來威脅，如果他不息事寧人，向雲唯一的兒子也沒有活路。在權勢和殘忍麵前，李複天唯有妥協，簽下一份幾乎是屈辱的協議，為的，不過是保全向雲唯一的兒子。
回憶像是刀割，讓這個已然步入中年的男人渾身顫抖，他看著他唯一的女兒，惡狠狠地說：“你媽媽一家全是瘋子！”
“是啊，我也是。”她的確是瘋子，她竟那樣對她的向辰說，你不要再汙蔑我媽了！你閉嘴！撞死你媽的人根本不是我媽，你為什麼要這樣冤枉她？
所有的一切，都是孽。她還不起，根本就還不起啊。
她頹喪地抱著自己的頭，想要哭，卻發現自己擠不出眼淚。
哀，莫大於心死。
原來自己執拗那麼久的自尊和驕傲，是用別人的生命、別人的尊嚴、別人的謊言騙來的。
是她親手殺死了她的愛情。
是她惡狠狠地說，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明明是她的錯，她卻歸咎於他，將他劃入罪惡的一方，一次次地將插進他胸膛裏的刀，拔出來，又插進去。
不怪任何人，隻怪她自己。怪她，連最信任的人都不相信，卻去相信那撒謊的一方！去相信那親手殺死她喜歡的人的母親的那一方！
然而她有什麼辦法，那是她媽媽啊！
“不是我不想說……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艾莉，不是我想瞞著你啊……”
你要我如何告訴我最好的朋友，我擁有一個陰暗的秘密。然則這一刻，那些陰暗衝向了地獄，才讓我發覺，原本的陰暗秘密，已勝過了天堂。
我懂的，我懂的。那樣的悲傷，源頭一定是一個可怕的東西。她此刻隻想抱住李丁，可是她隻能抱住她不住顫抖的身體，好似抱著的，並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