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油布傘(1 / 1)

父親撐著一把油布傘行走在彎曲的鄉路上,黃色的油布傘麵像一個半圓的桔子一點點地移出我的視線之外,而灰色的天空稀疏的小雨魔術師般地徹底將他幻沒在我的視線裏。

母親在等父親去鎮上割肉回來,她用陰晴不定的表情掩飾她內心興奮而又矛盾的心情。在那個灰蒙蒙的早晨,母親、父親和那把油布傘都是特定的道具,以至於我一直不敢肯定,這個陰謀究竟是母親單方麵的設計還是父親單方麵的設計或者是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合謀?

父親不是完全的端村人,雖然端村的水土曾經養育了他,但他進城工作後就不承認自己是端村的一份子,隻是他又不能脫離端村,因為我和母親依然吃著端村提供的口糧,我們像係在風箏上的那根討人嫌的線,束縛了他的自由。

我和母親是他的累贅,我長大一些就能覺察出這一點,父親在把部分工資交到母親手上時,臉上是一種施舍的神情,而他從來沒有幫我們幹過農活。我們汗流浹背地彎著腰,躬著身體行進在稻田裏,看著父親悠然自得地在田間小道上行走,將雙手背在身後,金黃色的背景裏他的白衣顯得無比幹淨和文雅。

那天早晨,父親去而未歸,而那把油布傘卻老馬識途般地回來了。鄉鄰將它遞給我的母親,並且奇怪地問我們的傘怎麼會躺在斷橋邊,鄉鄰在還給我家傘時也帶來了一個讓人不安的消息,那座通往小鎮的木板橋突然斷裂!母親聞言頓了一下,隨即迅疾地跑到橋邊,果然看到那塊橋板從中斷為兩截,怨婦般地垂吊著,而幹涸見底的河穀裏隻有遍布裸露的卵石和一些可疑的痕跡,但父親已經失蹤了。

父親再次出現在端村時是在一輛警車的陪護下,他和兩個身穿白衣的公安人員一同下車。父親指控母親有謀害他的嫌疑,因為那塊斷裂的木板有人工割鋸的痕跡!公安人員在驗證無誤的情況下威嚴地審問我母親,我看到母親臉上一片蒼白,語無倫次但還知道矢口否認,所以最終因為證據不足,父親的指控沒有成立,但他卻理所當然地提出了離婚。

父親的提議得到了民眾的人氣支持,在端村,母親本來就是個讓人非議的女人,她長相嫵媚,善於和男人溝通,所以常常緋聞不斷。但隻有我知道母親是貞潔的,她隻不過是利用姿色讓一些男人心甘情願地為她幹些力氣活,她從來沒有在夜裏出過家門。父親用一些捕風捉影的流言作為離婚的理由,而木板橋的疑案更具有說服力,母親找不到更好的理由來反駁父親,在端村人的七嘴八舌中,她選擇了順從。

財產分割很好處理,父親寬容地讓母親可以繼續留在端村,因為他根本不打算回來,在我的歸宿問題上,父親和母親的意見也驚人地相同,父親希望我跟從他,母親也極力遊說。法官則用很官方的語言對我說,你已經十八歲了,所以,你完全有自主的選擇權,我們也會尊重你的選擇。

我選擇了那把油布傘,這把印著鴛鴦圖案的油布傘據說是父親送給母親的定情物,它孤獨而又安靜地躺在角落裏,我聞到一股濃重的桐油味道,還有憂傷。我對我的父親母親說,你們跟我來一趟。

我走到那座斷橋邊,撐開傘,回過頭對他們相視一笑,我看到母親驚叫了一聲,父親則皺了皺眉頭,而我,卻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我完好無損地從幹涸的河道裏爬起來,因為這把油布傘降低了我下降的速度,我知道做物理老師的父親當然更知道這原理,因為他就是這麼跳的,但我不會揭穿他,我準備背負著這個秘密遠走天涯。

多年以後我知道,那塊木板真是母親偷偷地在夜裏鋸掉的,而策劃者父親在一旁愉快地抽煙,為了不傷及無辜,父親選擇了第一個行走。他們費盡心機製造離婚的理由,隻不過是想把我的戶口遷往城市,在那個戶口至上和離婚艱難的年代,父親和母親隻能出此下策。父親的計劃可謂是滴水不漏,但出了秕漏的是,我沒有合作,通過上大學的方式將自己的戶口遷離端村,父親則假戲真做,他和一個城市女人結婚了,而母親則一直留在端村,不管晴天還是雨天,都撐著那把油布傘。經過歲月的熏陶,油布傘已經暗淡無光,而當年斷橋的地方早已有一座水泥橋,橋下有溪水流過,兩岸野草閑花,風光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