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一日，水暖三分
——民間諺語
水很冷，卻並不像往日般的刺骨。鳳蓮將凍得水蘿卜一樣的手從水中撤離出來分明感覺到這一點。今天立春，季節果然如此奇妙，但這種細微的變化也隻有鳳蓮能夠感知，她天天下河洗衣。
為了省水，鳳蓮每天都要抱著一堆衣服來河邊洗，水費一塊多一噸呢。衣服大多是男人的，髒得很，還有一股腥臭味。河麵洗衣省事，將刷子使勁地刷，在石板上重重地捶，把衣服放在河中漂，許多心事也就這樣漂走了。
鳳蓮不回頭，依然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她知道，吳小春一定又站在背後。
河岸邊，吳小春和他的車在靜靜地候著，吳小春每次都要開著他的車來，用打量著鳳蓮的眼神注視著他的車。
你在這裏幹什麼？鳳蓮提起洗衣桶走上台階。
等你啊。
等我做什麼？
一起兜風去。
我可沒那麼多閑功夫。
怎麼著，過河就拆河啊，老同學？吳小春笑著望著鳳蓮。
鳳蓮看了看一身筆挺的吳小春，沒吱聲。這當兒吳小春已經打開車門。鳳蓮想了想，鑽進了車內。
吳小春說這話是有原因的。
年輕時鳳蓮是個美人胚子，吳小春也曾是熱烈的追求者，但最終是張明浩勝出，那時候張明浩又高又帥，還有一副好嗓子，又在一家大型國企上班，神氣得很。但世事難料，國企改製，張明浩下崗，張明浩下崗後有好長一段時間閑在家，找了幾份工作都不如意，最後無奈在一家建築工地上做事，一個月後就出了事，一塊木板從天而降，正巧砸在他的頭上。人搶救過來了，卻癱在床上。
雖然是明擺著的事故，開發商有勢力，隻肯花點小錢打發，鳳蓮不願意，案件一拖再拖。最後沒辦法找到吳小春幫忙，吳小春這時的身份是律師，以給社會底層者打索陪官司而聞名全市。
吳小春全心全意地投入了這場官司，張明浩事件終於得到合理的說法。但吳小春沒有就此罷休，他此時鰥夫一個，對姿色猶存的鳳蓮展開了熱烈的攻勢。吳小春的想法很前衛，他要鳳蓮先離婚，然後和張明浩以兄妹相稱，把癱瘓多年的張明浩接到家裏來照料他有生之年，這是一個很有創意的想法，幾乎得到鳳蓮親友的一致讚同，但唯獨鳳蓮不點頭。
吳小春把汽車開到郊外，雖然有寒風習習，可是車內溫暖如春。
你那男人不就是個活死人嗎，何必守著他做個活寡婦？都什麼年代了，你還這樣想不開。吳小春點燃一支煙，慢條斯理地說。
吳小春的話有時候也會毒蛇般地遊走在鳳蓮的心裏，守著這樣一個癱子，像守著一個漫長的冬天。鳳蓮埋怨過，罵過，哭過，可是看到張明浩那張好看的臉如今憔悴得不成樣子，心又疼了，當年他是如何的意氣風發啊，他如今依然是有思想的，他心裏的那份苦又有誰知道？況且……賠償的這一大筆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張明浩拿命換來的。鳳蓮從來沒有徹底失去希望，她每天給張明浩做按摩，雖然他的身體毫無知覺，可是她依然渴望有奇跡出現。
鳳蓮心裏惦記著男人，該去給他做按摩了！她催促吳小春回去，吳小春長歎一聲，你呀，有時就是這樣不可理喻，可我也真賤，居然就這樣喜歡上了你的不可理喻。
你給我時間。鳳蓮說。
我已經等待了幾個春秋。
或許……過了這個春天再說。
鳳蓮說著打開車門，拎著洗衣桶下了車。
鳳蓮回到家，看到家裏亂成一團，張明浩倒在地上，無助地望著窗外。
你，你幹什麼？
我，我想出去。張明浩說。
你等我回來啊。
我左等右等老是不見你，心慌。我覺得身上癢，想出去透透氣。張明浩說。
你是說你身上癢？
癢絲絲的。
天啊，有感覺了！有感覺了！鳳蓮一把摔掉洗衣桶，抱著男人眼淚嘩啦啦地流了下來。
現在每天，鳳蓮推著男人走在河濱路上，在他的注視下安然地下河洗衣，洗完衣服又推著他往回走，看著香樟樹綿綿延延地鋪排開來，道路兩旁的常綠植物一路伴著她，河邊的柳樹迎風搖擺，好像吐出了嫩芽。
鳳蓮近身去看，果然！
後麵一輛小車不緊不慢地跟著，終於跟不住，一溜煙地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