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憂傷成藍04(1 / 2)

001 出院(4)

四年前,我就是在這棟房子裏,為了給盧生偷我爸爸的印章,而在撕扯中誤殺了我的母親。我被警察抓起來的時候,盧生卻忙著偷我爸爸的錢財。我爸爸因為我媽媽的死一蹶不振,加上錢財丟失,我被抓入獄。心灰意冷的爸爸,在我媽媽被殺的位置自殺了。

幸好有黃家赫幫著,他為我找到了精神疾病類的證明。我逃過了牢獄之災,卻沒能逃過精神病院的生活。爸媽死後,盧生是我唯一的監護人。他把我丟去了精神病院,就這樣不管不問了三年。

月正當空,盧生躺在我旁邊輕輕淺淺地呼吸。他就是有這樣的自信,篤定我不會趁他睡著時殺了他。

如果盧生知道我在精神病院經曆了些什麼,我猜,他不會有這般自信。

我拿起放在地上的離婚協議粗略地翻看幾眼,厚厚的幾篇,可以說保障了我以後不會被餓死。盧生的字簽得很低調,旁邊的橫線等著我簽上名字。隻要我跟他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我們之間無論有怎樣的愛恨糾葛,在法律上,我們都是陌生人了。

又或許,在很早很早以前,我們,已經是陌生人了。

過往的一切在我眼前閃現,但很快又消散幹淨。

我擰開筆蓋,一筆一畫地寫上名字。將簽字的一頁朝上擱置,我又躺回地上繼續睡。

我的身體會暴瘦,最為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不能睡覺。

北鎮精神病院是公立醫院,裏麵入住的大都是些沒有家人的流浪漢精神病人。不單單是精神病,這裏什麼病都有。沒有人過問,也沒有人關心。送到這裏的人都跟我一樣,不是被嫌棄就是跑來等死的。

因為我案件的情況特殊,被院長單獨安排了單間住著。可即便是這樣,我也還是躲不開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我每天都愁雲慘淡,完全不關注周遭的事物。除了怎麼想著死,我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我住院期間,黃家赫經常會來看我。對於遭遇的一切,我始終保持緘默。在我的心裏,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應該領受的。那些折磨在肉體上的傷痛,全都成為我的救贖。

三年了,我覺得,我已經償還得夠了。

天開始逐漸變亮,長滿綠色絨毛的棚頂也慢慢變得清晰。我沉默著從地上爬起來,坐在樓梯上,一點一點地掰著昨天買來的饅頭吃。

盧生醒來的時候,饅頭已被我吃了大半個。我沒有看他,仍專注地吃著。盧生半支起身子,靜靜地看著我。

屋子裏很悶熱,我唇上都幹起了皮。撕咬饅頭的動作過大,唇上裂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黏在白饅頭上,看起來觸目驚心。可我如同沒看到一般,目光呆滯地繼續往嘴裏送。

“諾諾。”

盧生的嗓音裏帶著剛起床時特有的沙啞,尾音抖動,聽起來像是在哭。我吃幹淨最後一口饅頭,拍幹淨手上的饅頭渣。動作緩慢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又抬步往廚房走去。

“你到底想幹什麼!”被我忽略的盧生徹底發火了,他扯爛我手裏的饅頭袋子丟到地上,“我承認,我是欠你的!想要什麼,你說啊!我還你!我通通都還你!你要是覺得恨我,我讓你捅我兩刀!是不是這樣,我們兩個就能一筆勾銷了!”

盧生此時百感交集,或許他也並不如我看到的那般淡定和無所謂。畢竟一個人的成功要背負著另一家人的血債,任誰都不會太好受。盧生的手指插進頭發裏,他大力拉扯著發絲,說:“諾諾,你跟我說句話。什麼都行,你跟我說句話。”

我站定了好一會兒,這才壓製住自己想要勃發的怒意和憤恨。

以前的我,估計會對著盧生大喊大叫,把對他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個幹淨……但這種行為完全是無用的,我發泄完之後,盧生會像得到原諒以後大踏步開始新的生活。我可以拿刀捅他,可捅完之後,盧生會包紮好傷口對所有人說:“我是欠呂諾的,但我欠她的我已都還了。”

所以,我不要他把欠我的都還我,我也不要他跟我一筆勾銷。

想要破體而出的悲傷被我生生抑製住,胸口悶悶地疼。沉吟了片刻,我冷淡空洞地對著盧生說了三年來的第一句話:“你可以走了。離婚協議書,我已經簽好了。”

唇上剛閉合好的傷口又被撕開,鮮血順著嘴角流到下巴上。我不在意地用手擦掉,毫無留戀地轉身就走。

“呂諾!”

盧生的聲音在樓裏回蕩,樓體嗡嗡的,像是我爸媽發出的哀鳴。

我頭都沒回,而盧生也不會再有勇氣追上來。抬頭往樓梯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口氣冷淡:“你走吧,不管有沒有必要,這輩子,我們都不要再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