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二貴到鎮政府裏鬧事,夢瑩事先並不知道,他從市裏回來直接就到鎮裏了,他並沒有到家。夢瑩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他自己當婦女主任這個事的,更沒想到他竟然什麼也不顧的到鎮裏直接找夏鎮長胡鬧。那天也正好趕上夢瑩去鎮計劃生育辦月報表,仇二貴在鎮政府裏鬧事被別人拽走剛一會兒,她也就到鎮政府了。因為計劃生育辦公室在機關後院,不走機關的大門,所以她並不知道前院發生的事。當他聽說二貴在機關裏大罵雨霏那些難聽的話時,她的腦袋都渾濁成了一片,天旋地轉的差一點暈倒。她不知道是怎麼報的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的家。當她一腳邁進家門的時候,她實在控製不住自己氣憤和委屈的情緒了,一頭紮在炕上放聲大哭起來。她沒想到二貴已經愚鈍到了這樣的程度,她所有的期待都被二貴的無知粉碎了,她所有的寬容都變成了絕望,他所有的夢在這一刻都醒了。她哭自己對婚姻的虛榮斷送了青春年華,她哭二貴不理解她所付出的辛苦和勞累,她哭自己為什麼要遭受如此的折磨。特別是給人家夏鎮長找了這麼大的麻煩,本來夏鎮長自己家裏的事就夠不幸的了,為了自己還要受辱挨罵,她心裏感到深深的內疚。她越想越多,越想越傷心,越想就越哭,直折騰得她昏睡過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了,她夢見自己走在一片陰沉荒漠的大草地上,天空上還飄著冰涼的小雨,四周空茫茫的沒有人影。正在她感到十分寒冷和恐懼的時候,隻見二貴不知在什麼地方走來了,手裏還拿著一把很長的尖刀,那刀尖上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著鮮血。那一時刻,他的恐懼突然變成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傷心,她一下子想到了可能二貴殺了雨霏,她的心裏突然痛得直往一塊抽搐,有一種破碎和絕望的感覺。正在這時,她看見二貴正朝她一步步走來,她心裏所有的委屈、壓抑和傷感立刻都變成了憤怒和仇恨。突然,她發現自己的手裏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攥著一把刀,於是她沒等二貴走到跟前,就衝過去舉刀朝他砍去,一下又一下,沒有知覺,沒有意識,隻有仇恨,也不知道砍了多少下,直到二貴的頭已經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這時她才感到一陣無比的恐懼襲上心頭。她看見二貴的屍體漸漸變成了一具骷髏,她扔掉尖刀尖叫著跑啊跑,但無論她跑多快,身後的恐懼都在僅僅的追趕著她,他聲嘶力竭的喊道:
“雨霏,快救救我啊!”
她突然覺得有人在拽著她的胳膊,朦朧中她看見了雨霏站在眼前,她的心在狂亂的跳動,於是所有的委屈都一齊湧上了心頭,她不顧一切的抱住了雨霏,放聲哭了起來。
“夢瑩,夢瑩,你醒醒,你怎麼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將她從夢中驚醒了。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擁抱著的竟是二貴,她的情緒還沒有從夢中逃離出來,她的心還在擰勁似的痛,淚水掛滿了腮邊。她的委屈此刻又變成了惡心和鄙視,她一邊喊叫著一邊推開二貴,就在二貴呆愣的一瞬間,她隨手一個耳光煽過去。接下來所有的情節和過去一樣,他們扭打在了一起,她的鼻子被二貴打出了血,臉上一道道的紫血印就像畫上去的水彩一樣。但她沒有喊叫一聲,沒有掉下一滴眼淚,最後直挺挺的躺在屋地上,任憑二貴猛烈的拳頭打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沒有一點點的知覺了。她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屋頂,殷紅的鮮血從鼻孔裏湧出來,順著她的長發一直淌到她頭下的地上,那美麗而俊俏的臉上如死灰般的難看。
一切都如以往的情節重播一模一樣,二貴打累了,也打完了,然後就是他深深的跪在夢瑩的身邊,不斷重複著懺悔的話,不斷求夢瑩原諒他,他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痛哭不已。二貴幾乎每次都是這樣,打完夢瑩就跪地求情,陪不是。其實,在他心裏的深處藏著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心結,那就是他總是害怕有一天失去夢瑩,他越是害怕就越不敢讓她拋頭露麵出人頭地,越是不想讓她走出大門一步。特別是當他知道自己患了那種見不得人的病以後,麵對著年輕漂亮的妻子,他沒有了男人的尊嚴,他也沒有了做爸爸的希望,他越是喜歡夢瑩越是感到恐懼。他害怕黑夜的到來,他害怕看見夢瑩那鄙視的目光,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夢瑩那惹人眼的身體。那種自卑感使他變得越來越卑瑣,也使他那種低文化的愚鈍劣根逐漸暴露無餘,內心的矛盾和壓抑攪得他變得越發的瘋狂起來。他靠賭博來回避現實,直到這樣的逃避被賭癮所替代,演變成了一種扭曲的人格,這個家的一切也就成了痛苦和眼淚的開始了。就和此時此刻一樣,他曾無數次這樣的求過夢瑩,發誓不再打她,不再賭博,可過不了一會兒的工夫,他的人就無影無蹤了。如果是在過去,也許今天夢瑩還會經不住他的痛哭,自己起來默默的擦幹鮮血和眼淚,然後就一直躺在炕上幾天不動,再後來就是她慢慢的寬容了二貴,而二貴則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經沒影子了。夢瑩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也不知道他還會多少天才能回來。而此刻,二貴的哭泣和懺悔不但不能感動夢瑩的心,反倒讓她感到一陣陣的惡心,她一動不動,一句話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