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洗過澡,套上長睡裙,身上又汗濕了。我推開窗,讓外麵的涼風吹進來。月光掛在黑黑的樹梢上。空氣嗅起來渾濁不堪,不用看,也知道月光照耀著一地髒而亂的垃圾。我又關緊窗戶,拉攏窗簾,收拾收拾東西,倒在床上。
隨手翻看一本書,是英文版的《直到長出青苔》,看了幾頁,看得半懂不懂。合上書,準備熄燈睡覺。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看見房門朝裏邊無聲地打開,一個男人站在門口,爛衣破衫,頭發亂七八糟,雙眼炯炯有神。我差點嚇得尖叫起來。我的手在我還沒發出尖叫聲的時候,趕緊捂住嘴巴。
幾乎在一秒鍾之內,我已看清楚了,是他!是Frank!
Frank居然回來了。我看著他轉過身去關門。
我記起來了,那天開房時服務生給我兩張房卡,我給過他一張。他居然不經過我同意,不按門鈴就擅自開門進來。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突然消失一天一夜,回來竟徹頭徹尾變了個人。
關好門後的他,貼在門背後,一聲不響。他身上的衣服其實已不能稱其為衣服,隻是披掛著一塊破爛的舊布條。他看著我,那目光看上去陌生而熱烈,像火一樣在燃燒,臉上的表情特殊而古怪,像一個著了魔的人。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雖然他一直不出聲,我也搞不懂他要幹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但我感覺到他胸中火焰高漲凶猛。如同我小時候在外婆的村子裏遇見過的巫婆,在作法欲通往陰界去的時候,身上就會出現此類激動高亢又難以述說的狀況。
他到底出了什麼事?突然失蹤一天一夜,又披披掛掛神經質一樣出現在我眼前?我真想朝自己掐一把。這感覺太像夢。然而,這一切就發生在我眼前,這不應該是夢。我還沒有睡下。我清晰地知道自己還醒著。
我已回過神來,跳下床,走過去問Frank,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而Frank仍然雙目炯炯地看著我,仿佛根本聽不見我在對他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謝天謝地,他終於開口說話。又生怕身後有人跟著偷聽似的,聲音又急又輕,我跑來告訴你,現在我就要去不丹了,在路上我答應過你,要一起去不丹。若你相信我,願意跟我走,那麼,現在就動身,馬上。
現在就走?!
我在想Frank是不是瘋了!但我沒有尖叫,我隻是盡量讓自己鎮靜地麵對這件突發事件。我還不能確定這到底是怎麼了? 我需要Frank作更多更詳細的解釋。我又引他說話,為什麼要連夜走?我們連機票都還沒到手。
不用坐飛機,我們從陸路走,可以從Phuntsholing口岸入境,我已聯係好朋友,他們會幫我們辦好所有過境手續。但必須夜裏出發,否則——,Frank停頓下來,很深地看我一眼。忽然,他對我兩手一攤,說,我還是向你坦白吧,我把護照弄丟了,現在我是一個沒有身份的人,我已經不能坐飛機去不丹,隻能通過朋友安排從陸路出發。還有一點,我不得不告訴你,目前中國和不丹還沒有建交,持中國護照的人,不能任意進入不丹,你隻能通過旅行社報名的方式跟團才能去。哪怕你訂到機票,到了那邊也還是過不了關。我的時間不多了,朋友的車已在樓下等,你要是願意跟我一塊走,請趕緊準備。若是不跟我走,那我們就此別過。
他把房卡交到我手上,然後神情急切地看著我,等我作出決定。
這下我傻眼了,真是瞬息萬變!我感到一陣暈眩。這一刻受的刺激實在太多。我一眨眼,回過神來,雖然覺得Frank的解釋有點勉強,但我還是決定相信他,相信他這不是在撒謊。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是一個要騙取我什麼,或者懷有某種陰謀詭計的人。
與此同時,哈姆、賽壬、吉索這些故事裏的人物一一跳將出來,激發並慫恿著我跟Frank走,哈姆的故事才可以繼續下去。我被一股無形卻洶湧的力量推著走。
13
我急匆匆整理行李,去前台辦退房手續。Frank早把我的行李搬到車上去了,自己站在大門外等。我一推開玻璃門,他就拉起我直奔一輛小麵包車而去。開車的那人竟然就是那位藏族出租車司機!天底下怎會有這麼巧的事?我一時心生疑惑,難道Frank和他早已認識,隻是在我麵前假裝在異國他鄉的一場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