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賽壬眼裏,哈姆就是個沒腦子的人。但她就是愛上了這個沒腦子的,愛得一發不可收拾,愛得異想天開。之後,她重又置身於這座城市,跟那些太有腦子的人在一起。她算計不過他們。
那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賽壬確實稱他為父親,隻不過是在公共場合。隻要回到兩人世界裏去,他們就是情人。男人是個成功的浙江商人,擁有自己的公司和不計其數的房產和地產。開始的時候,賽壬原是他公司的一名員工,兩人日久生情,彼此相愛。賽壬一直天真地以為,隻要彼此之間擁有愛情,總有一天她會等來一場婚姻。
然而,多年以後,她才明白過來,男人絕不會為她離婚。他有一個賢惠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妻子,有一個漂亮的女兒。他可以把她既當情人又當女兒一樣來寵愛,為她買車,購房,買女人的衣服和首飾,並為她開了一家茶館,讓她閑著的時候有事可做。代價是,她永遠不能夠結婚,也不得愛上別人,甚至,他怕萬一她懷孕生出孩子來添麻煩,跟她約法三章,不許她懷孕。她被剝奪了一個女人的基本權利。
賽壬在這段無望的愛情裏沉淪心碎。能夠完全擁有一個男人,擁有一個男人完整的愛情,成了她最大的夢想。直至她遇上哈姆。哈姆是她的“完整”。而對哈姆來說,賽壬曾是他最徹底的全部和所有。
帶著哈姆回到杭州之後,賽壬總是想起她的那個決定。猶如冥冥中的安排。那天,她帶著絕望的心情去墓地看望她母親,她靜靜地坐在她母親的墓前,出了會兒神,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跟她說到過,在這個世界上她還有一個親人,那個人在西藏聶拉木縣的加噶多加寺裏。賽壬的心裏像閃過一道光,看見了一根來自遙遠地帶的救命稻草。猶如冥冥中得到了神的啟示,或者,是她的魂魄跟隨她母親的指引,從杭州出發,一路往西,終於走到了聶拉木縣。
雖然,她明明知道,要去千裏萬裏之外尋找一個無名無姓亦不知道長相不知其年齡的人,無疑於大海撈針。然而,當她站在加噶多加寺門前的那個瞬間,她覺得有一種回到故鄉的奇異的感覺。她冥冥中覺得,她母親心裏的那個人,一定就在這裏。隻是,她不認識他,她沒有辦法認識他。亦無任何依據和憑證可以讓她去向人打聽。
現在,對賽壬來說,麵臨的就是選擇。從情感上,她毫無疑問選擇跟哈姆在一起。但現實生活不允許她作出如此選擇。她原以為那個男人會放過她。然而,那男人說他依然深愛她,使盡一切辦法想留住她。要是她選擇離開,就等於選擇傾家蕩產。除了擁有哈姆,她將一無所有。
突然有一天,賽壬失蹤了。電話打不通。茶館也在關門停業中。
開始那幾天,哈姆天天坐在出租房等。他不敢走出去一步,怕萬一他出門的時候,賽壬正好回來找他。他天天在出租屋裏靜坐念經,祈禱賽壬早日出現。
可是,一個星期過去之後,他已經覺得賽壬不會再回來了。賽壬肯定出事了!——當這種預感在他腦子裏出現時,他的心迅速被一種恐懼緊緊攫住。他沒有辦法再在出租屋裏等下去了。賽壬說過,在現實生活麵前,光靠念經是不行的。他覺得,他得開始行動了,他要走出去把賽壬找回來。可是,茫茫人海,他去哪兒找賽壬?
哈姆開始每天早出晚歸,走遍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漫無目標地實施著他的尋找計劃。
如此過去兩個多月,還是更久,哈姆已經不記得到底過了多少個日子。每一個日子對於哈姆都是煎熬,每一個日子充滿絕望,又都滿懷期待。等待賽壬突然出現,成了哈姆堅持把每一個日子過下去的唯一支撐和動力。
哈姆身上的錢早就花光了。他很自然地混入到乞丐的隊伍中去。他沿街乞討,視線不放過任何一輛車子和每一個從他眼前走過的女人,但是,再沒出現過賽壬的身影。她就像完全在這個人間蒸發了一樣。
有一天,那個男人突然出現了。他走進出租屋,四處打量這間樸素的屋子。屋子裏的哈姆變成了一個衣不遮體的乞丐,他居然還守在這間屋子裏,沒有回去。也許他已回不去。
男人皺了皺眉,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悲傷。他把一個大信封交給哈姆,並遞給哈姆一張報紙,說,賽壬死了。
瞬間男人以為哈姆會哭。他甚至想在哈姆為賽壬哭的時候,撲過去拎起他暴打一頓。然而,他一動不動,隻是無聲地看著哈姆——這個可憐又可恨的小男人!他居然不哭。可是,他看到了比哭更可怕的絕望。那男人忽然雙手掩麵,蹲在地上,對哈姆說,我替賽壬求你最後一件事,趕快去拉薩,去認領一下賽壬的屍體,並設法將她的骨灰帶到聶拉木縣的加噶多加寺去。這是賽壬最後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