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姐覺得這茶如何?”蔡雅雯問。
“自然是好的,”顧寧汐把茶杯放下,“此茶口感濃鬱,帶有淡淡的麥芽香,若寧汐沒有猜錯,應該是產自阿薩姆的紅茶。”
看這西苑的奢華和蔡雅雯的衣飾,就知道她所用的東西肯定是頂尖的,世界上最有名的紅茶無非就是祁門紅茶,錫蘭紅茶,大吉嶺紅茶以及阿薩姆紅茶,恰巧這四種紅茶的產地均不相同,導致它們的口感以及最佳的收獲季節也有所差別。
如今是六月,正是阿薩姆紅茶最佳的收獲時間,加之那特有的麥芽香氣,所以顧寧汐可以斷定,這紅茶無疑是產自阿薩姆。
見莫彥東和蔡雅雯都沒有要說話的意願,顧寧汐又補充道,“隻不過這茶葉雖好,若非用山泉水衝泡,加之溫度拿捏得當,也斷不會有如此好茶。”
“所謂好茶,不外乎由茶葉、水質、溫度、器皿所決定,倘若水質不好,再好的茶葉也會被毀掉,如水溫不足,也無法衝出茶的香氣,然即便茶是好的,但若無好的茶具襯托,則猶如把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前功盡棄。顧小姐,你說是嗎?”
說話的是莫澤凱,他的聲音低醇而渾厚,語速不疾不徐,恰是娓娓道來,他穿著一件燙貼平整的深灰色立領襯衣,下身襯著筆直的黑色西褲,領口敞開至鎖骨下方,露出白色波點圖案的裏子。
他的頭發是深棕色的,濃密的眉毛與頭發同色,他的皮膚並不白,是比古銅色略淺一點的膚色,和莫彥東不同,他的五官偏向西方,比如說那一雙深邃而多情的藍眼睛。
莫澤凱已經年近六十,但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腰還是二十四寸的腰,肌肉還是結實的肌肉,身材竟絲毫沒有走樣,以顧寧汐和他現在的距離,她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皺紋,更別說有斑了,都說歲月不饒人,可在莫澤凱的身上,這無情的歲月卻心甘情願地為他靜止了二十年。
莫澤凱一直沉默,卻在這個時候說出這番話,尤其是把這茶具的重要性提出來,顧寧汐當然知道他的用意絕非為自己補漏這麼簡單。
“莫公說得對,但寧汐覺得,這朵鮮花之所以甘願插在牛糞上,並非因為眼瞎,而是因為他知道圍繞在他身邊的蜜蜂與蝴蝶不過是為了采摘他的花蜜而來,唯有這牛糞,能給他無私的營養,滋潤他生長。”
“蜜蜂與蝴蝶雖然吸食花蜜,卻也給花傳粉,是雙贏的局麵。”莫澤凱說。
“但傳遞花粉並非隻能依靠她們,風一樣可以。”顧寧汐說。
“若無風當如何?”莫澤凱反問。
“那便向天借東風。”顧寧汐從容地答道。
“好一個向天借東風,顧小姐的解釋當真讓人耳目一亮。”
莫澤凱微微笑著,流露出欣賞的目光,“隻可惜有些野花需要路邊的牛糞做滋養,可有些被精心培育的花朵卻是不需要這些養分。”
“精心培育的花朵是養分充足,但再好的人工養料,也不如這天然的好。”顧寧汐不卑不亢地說。
莫澤凱端起茶杯淺抿了一口:“可有時候這些所謂好的肥料卻會因花的不適應而養壞了花,就好比一個養尊處優的人因為貪圖新鮮吃了街邊小食,最終卻發現腸胃不調鬧了肚子,豈非得不償失?”
“一份合格的食物,不會因為她所處的環境如何而有任何改變。高級餐館一樣有食物中毒的案例,而路邊小攤也一樣有人間美味,更何況高手向來在民間。”
“善為國者,藏之於民,看來顧小姐對亭林先生的思想有相當的理解。”
“說來慚愧,寧汐對先祖才學的了解不到十之一二,理解尚不沾邊,遑論相當二字。”
“人之為學,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亭林先生乃一代大儒,既然顧小姐自知不足,我此處恰好有日知錄善本一冊,今贈予顧小姐,願能助顧小姐一二。”
早就聽莫彥東說莫澤凱處事不按尋常路來走,這不她的一句客套話,就被莫澤凱以“人之為學,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為前提,硬是被當做是她對自己的“中肯評價”。
簡單來說,就是她不承認她之前的“理解不過十之一二”是對自己的中肯評價,那麼她就是“自小”,也就妄自菲薄,自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