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做禽言詩的最多,周紫芝、梅堯臣、黃庭堅、劉克莊、範成大、蘇軾、梁棟、戴昺、劉宰、陸遊等均寫過禽言詩。梅堯臣寫的禽言詩甚多,如《禽言》、《啼禽》、《啼鳥》、《聞禽》等,其《竹雞》詩雲:“泥滑滑,苦竹岡。雨瀟瀟,馬上郎。馬蹄淩兢雨又急,此鳥為君應斷腸。”竹雞棲息山丘叢林間,鳴聲似“泥滑滑”,詩人借以詠歎山高路滑,羈旅困頓。蘇軾效梅堯臣《四禽言》,作《五禽言》,這五種鳥的叫聲分別是:“蘄州鬼”、“脫卻破褲”、“麥飯熟,即快活”、“蠶絲一百箔”、“姑惡”。其中“姑惡”是一種水鳥,民間傳說有婦為姑虐死,化為此鳥,故啼曰“姑惡”。蘇軾詩雲:“姑惡,姑惡,姑不惡,妾命薄。”此句常為人傳誦。周紫芝的《禽言》四首,錢鍾書認為比梅堯臣、蘇軾寫得更好。其《婆餅焦》詩雲:“雲穰穰,麥穗黃。婆餅欲焦新麥香,今年麥熟不敢嚐,鬥量車載傾囷倉,化作三軍馬上糧。”“婆餅焦”是一種山鳥,關於它得名的來曆,馮夢龍《情史類略》記載說:“人有遠戍者,其婦從山頭望之,化為鳥。時烹餅將以為餉,使其子偵之,恐其焦不可食也;往已,見其母化此物,但呼‘婆餅焦’也。今江淮所在有之。”婆餅焦的故事與征人有關,所以周紫芝詩中有“鬥量車載傾囷倉,化作三軍馬上糧”之句,實際上反映了當時老百姓苦於征戰的社會心理。
元人楊維楨有《五禽言》詩,風格沉鬱悲憤。如《行不得哥哥》雲:“行不得哥哥,我不行,奈我何!西山有豺虎,西江有風波。風波尚可壺,豺狼尚可羅。努兒關,平地多,行不得哥哥!”“行不得哥哥”是鷓鴣的叫聲,李時珍《本草綱目》卷四十八“鷓鴣”條說:“鷓鴣性畏霜露,早晚稀出,夜棲以木葉蔽身,多對啼,今俗謂其鳴曰:‘行不得也哥哥’。”鷓鴣的叫聲常被寫進詩中,表達淒涼、憂愁的心情。
明人禽言詩中,以江天多的《三禽言》最為奇特。其第三首《鳩》雲:“布布穀,哺哺雛。雨,苦!苦!去去乎?吾苦!苦!吾苦!苦!吾顧吾姑。”通首依聲寓意,醒人耳目。另張瑄有《五禽言詩》,其一雲:“喚起喚起,黑甜不及黃奶美。五更莫恨雞聲速,日出高人睡方足。人子孝,不色難,雞鳴起,來問安,先盥洗。”“喚起”亦鳥鳴聲,但不詳何鳥。此詩以“喚起”起興,勸人莫貪睡,要早起問安於父母,也算別致。
清人也愛寫禽言詩。樂鈞的《禽言》多達三十八首,在禽言詩作者中,也許沒有超過他的了。劉獻廷的《禽言·行不得也哥哥》長達三十九句,在曆代禽言詩作品中,大約也算是最長的。又據孫枟《餘墨偶談節錄·禽言古意》載:
“姑姑惡,姑姑惡,姑不惡,妾命薄。”此前人禽言詩也。滿洲宜少耕進士亦有《古意》雲:“作婦難,作姑易,姑常怒,婦當泣。寄語阿姑無太癡,今日當思作婦時!”二詩異曲同工,不能為之軒輊。
由此亦可看出清代禽言詩的風貌。
“禽言”並不是鳥類在說人類的話,而是人類假借鳥類之口表達自己的某種願望。因此,“禽言”常常因時因地而異,曲折地反映著某種社會狀況。
王得臣《麈史》卷下“奇異”條說:“安陸有念佛鳥,小於鴝鵒,色青黑,常言‘一切諸佛’。”鳥自然不會念佛,這不過反映了宋代民間佛教流傳的情形罷了。
吳翌風《遜誌堂雜鈔》癸集引《謏聞續筆》說:“崇禎戊寅(1638),張秋鴉作人語雲:‘人少人少,無米怎了?’未幾,李青山作亂,殺人盈野。”鳥不能預言人間禍福,鴉言當是明末社會動亂的寫照。
徐炯《使滇雜記》說:“曲靖山雞時呼:‘大軍早回!’”清康熙朝平定三藩、統一台灣均為符合民心之軍事舉動,故雲南有此禽言,體現了人民迫切希望早日結束戰爭、享受和平生活的心願。
宣鼎《夜雨秋燈錄》卷五《發繡佛》一篇中說:“吾鄉山中有鳥,當春夏之交,且飛且鳴曰:‘嫂嫂虧姑’。鳴至新秋,始已。聞古有小姑,受嫂淩虐死,精魂所化。”這個哀怨的傳說,也真實反映了舊時中國民間的家庭矛盾。
禽言不但為詩人采入詩中,小說家也把它寫進小說裏。代表性的例子,是蒲鬆齡《聊齋誌異》卷九的《鳥語》,和宣鼎《夜雨秋燈續錄》卷七的《諫鳥》。《鳥語》寫了一個邑令因貪汙而丟官的故事,其中不時以禽言穿插,而各種禽言的口氣都酷肖禽類原來的叫聲。如鸝鳥的叫聲是:“大火難救,可怕!”皂花雀的叫聲是:“初六養之,初六養之,十四、十六殤之!”鴨的叫聲是:“罷罷!偏向他!”杜宇的叫聲是:“丟官而去!”均擬聲精當,而富於幽默感。《諫鳥》是寫一個富紳在禽鳥的規勸下,棄惡從善的故事。此鳥較鸚鵡為小,比鸜鵒稍大,不知何名,但叫聲為四字一句,酷似布穀。其言如:“作惡破家!”“破家何促!”“為善可嘉!”“善報必速!”“懈則不佳!”“夫人同宿!”“有子莫嗟!”“郎君如玉!”均言簡意賅,韻美可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