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趕到市三院時,剛好碰見幾個校友出來,說是呂東已經動完手術推進病房了。我一聽這話腦袋嗡地一下就亂了,居然還動了手術,如果不是嚴重骨折根本用不著手術。
病房外站了不少同學,幸好這是骨科,如果是內科我還得擔心有男同誌衣冠不整。
在人群中我訝然見到了唐月月,她正坐在椅子上發呆,旁邊一個女生好像在輕聲安慰她。我向一個比較麵熟的男生詢問情況,他告訴我,呂東本來摔得就不輕,後來在陷入混戰的時候又被人往腿上狠狠踹了一腳,巧巧踢在受創位置,當時就站不住了,比賽結束後是他們把呂東抬回學校的,校醫稍作檢查就嚇壞了,要他們趕緊送大醫院。
“是誰踹的?”我心底一股股地往上騰殺氣,“他的姓名和放學必經之路!”
“放學?”男生一臉迷茫。
汗,習慣難改,都怪中學時這句話說得太順溜了,我趕緊改口說:“你就說個他經常去的地方吧。”
“當時那麼亂誰都沒注意,要不我們早就殺過去了……”男生遺憾地說。
我隔著玻璃看了看裏麵,問他:“現在能進去嗎?”
他聳聳肩:“你看我們都被攆出來了。”
我和王蕾麵麵相覷,正準備回去,有個中年護士推門走出來,掃了一眼外麵的人群,問:“50床今晚有陪護嗎?”
50床就是呂東,幾個哥們兒都舉手申請陪護,唐月月也站了起來。中年護士指了指電梯前的服務台:“去那兒領個牌子進去照顧病人吧,晚上都老實點,別亂跑。”立馬有三條壯漢爭先恐後跑過去了,唐月月猶豫一下,也毅然走了過去,旁邊的女生亦步亦趨跟在她後麵。我覺得有時候吧,規章製度不太嚴也挺好的,像王波當初住的省立醫院晚上就隻允許一個人陪護,他的父母差點跪下了院方才給通融。
等等!唐月月也過去了?她又想趁機親近呂東?!我回過神來,幾步上前把她攔住,冷笑著問:“你留下來幹什麼?你這張臉他早都看膩味了!”
唐月月嬌軀一震,旁邊那女生呲牙咧嘴想發言,我一句話堵住:“有現任陪護,用不著前任,你們回去吧。”
王蕾聽了這句話很羞澀,唐月月卻恨恨地看著我,一言不發拉著那女生走了。
——她大概還真以為我在本地有黑幫勢力,真是太憨厚了。
服務台那邊,護士小姐寫了三張陪護胸牌準備發給那三條大漢,但旁邊管理樓層的大媽不樂意了:“乖乖,這幾個小夥子都長得五大三粗的,他們要是鬧事誰能管得住?留一個陪護的就行了,其他人不要給牌子。”三個兄弟互視,誰也不肯退回去。我正好拖著王蕾走到服務台邊,對大媽說:“我們留下一個女孩子吧,心細一點。順便再搭配一個小夥子,這裏畢竟是男病房,沒男同誌陪護不太方便,您看行不?”大媽點點頭對護士小姐說:“行,你寫吧。”
我接過胸牌,一張鄭重地交給王蕾,另一張隨手塞給一哥們。
天已經黑透了,我算了算時間約摸得有八點多,送呂東過來的同學都陸續下樓,出去勾三搭四歡度充滿資產階級情調的平安夜。我跟王蕾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也想跟著他們一起下樓去。剛走到電梯間那兒,揮手為我送別的王蕾突然省悟過來什麼,高喊著衝了過來:“小白姐!不行!我明天還要出去寫生啊……”
我一拍腦門,靠!光顧跟唐月月爭風吃醋,把這茬忘了。
“好,你回去好好休息。”我把胸牌接過來,囑咐她,“明天寫完生記得過來。”
王蕾脆生生地答應了,隨學長們一起鑽進電梯。
我黯然站在空落落的大廳裏,默默地質問上蒼:你丫為什麼老讓我碰上這種伺候病人的倒黴差事?!旁邊那個拿到胸牌的哥們倒顯得挺高興的,含情脈脈地對我說:“伍小白,今晚是平安夜,我們能在一起過平安夜真是有緣份啊……”
我敷衍地對他點個頭:“嗯,有緣歸有緣,過夜費別忘了給。”
哥們的額頭霎時布滿黃豆大的冷汗珠子。
我推開門走進病房,這裏一共有四張床位,空著一張,其他兩床的病人和陪護都睡著了。呂東右腿綁著厚厚的紗布和繃帶仰臥在床上,他眼睛閉著,樣子非常疲憊,麻醉藥效好像還沒有過去。
望著眼前極其相似的情景,我的心裏不由一陣發酸,忍不住把手按在他掌心上,柔聲說:“聖誕快樂。好孩子,乖乖的睡吧。”
然後,呂東的眼睛忽然睜開了。
敢情麻醉藥效早就過去了,他現在的神智清醒著呢。媽的!老子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沒有遊戲打,熬夜就是不行。淩晨兩點多我就困得不行了,好容易撐到天亮,我跟同陪的那哥們商量,八點醫生查房時我先回去換其他人過來,等人來了他再回去補覺,有事電話聯係。可是我剛剛走到半條街外的公交車站,正在迷迷糊糊地邊打盹邊等車,那哥們就急吼吼地追過來了,在馬路那邊就氣急敗壞地喊上了:“你快回來,我搞不定他了!”
我一聽情況,馬上跟著他跑回去,等不及電梯,自己手腳並用爬上四樓,剛拐進病房區就聽見呂東的病房裏傳來爭論聲。
“病人家屬!”向樓層管理大媽簡潔說明,我跑過去推開門就闖了進去。呂東靠在床上怒不可遏地指著站在旁邊的幾位醫生破口大罵,黑臉膛罕見地呈現出蒼白,枕頭和被子都摔在床尾,床頭櫃也被推倒在地,熱水瓶的瓶膽跌成碎片,開水流得一地都是。其他病人都嚇得不敢吱聲,有個病情稍輕的正拄著雙拐往外逃竄,五分鍾後終於順利從床頭逃到了床尾。
我趕快跑過去把呂東胳臂硬掰下來,不讓他指著人罵。“幹什麼?幹什麼?傷成這樣也不見你老實點!”我斥責完他,又回頭向醫生們賠笑:“病人脾氣都不好,你們多擔待。”
一個醫生緩緩合上病曆夾,慢條斯理地說:“我們是不會對病人生氣的,但他的病情我們必須交代清楚,他痊愈之後自由行動沒有問題,但要打籃球是不行的,凡是做太激烈的運動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