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用神識偷偷看顏曉棠,就算顏曉棠請他們看,他們也決計不敢的。
老者用雙手接過樹葉,自額心位置放進他自己的識海裏去,這片樹葉與顏曉棠識海裏的合荒桃木相連,顏曉棠一動念,樹葉就在老者識海紫府內紮根下來,轉眼間生出根係,再想取可就難了。
老者口稱:“多謝前輩。”低下頭去時,卻沒防著地上的冰麵映出了他陰狠的神情。
顏曉棠隻當沒看見,化身一揮手,灑出幾片樹葉,一人一片,其他人倒老實,不必顏曉棠多說一個字,就個個將樹葉放到了自己識海去。
看到他們一個個按住額心,唯恐惹她不高興招來橫禍,那戰戰兢兢的樣子本該讓顏曉棠得意萬分,然而她卻沒有一丁點適才的快意。
她向伯兮額頭看去,幾條細細的黑線勾勒出一片樹葉的葉脈痕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的,在將翳城時沒法好好看仔細,連問也沒問一句,她心裏不知道是後悔還是其他什麼滋味,擠得胸口酸酸脹脹的。
鶡央說伯兮不會死的,可是卻沒有說要怎麼救他,顏曉棠隻得瞎貓抓死耗子般,但凡覺得有一點關係的,就都不放過。
稷菽城為太極道宮所屬,有凡人二十八萬餘,各類修者近五千,修者中人類修者一千五、妖修九百
“鬼修二千四百七十一,皆已編入戶籍。”
說話的老者,就是太極道宮的道主夏嬰,三百九十九歲,按理壽數早盡,據他自己說得到機緣吃下一株千年芝草,所以還活著。
聽到千年芝草,顏曉棠動了心,一問,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她不信,叫太極道的人搬來靈花靈草的典籍玉簡,厚厚幾百片,堆得一旁桌案上小山一樣。
離夏嬰跪地叫她前輩,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她身處的,也不再是狼藉的城中街道,而是太極道用四十七座雲台和七百七十九幢樓閣堆出的“宮”裏,遍地織錦,珠簾垂絛,連爐煙都似散得出碎金,每一次呼吸便要花費無數錢財——不像她想象裏的仙家宗派,倒像是窮奢極欲的王侯行宮。
不過夏嬰還算有些修養,並未讓道宮堆金砌玉,顯出惡俗的樣子,室內種植了靈花,又引入活泉迂回,將奢靡土鱉之氣減輕了很多。
這樣的窮盡享受之能,以前清邑王宮是比不上,可也沒有叫顏曉棠瞠目結舌,要論重寶,她身上就有無數:羅浮夢斷、地靈石火、無塚鐧、日月星辰靈氣凝結成的晶石。伯兮身上也有寒瓊仙闕的至寶朱雀金焱,這還沒把他自己給算進去。
隨意拋出任何一樣,都會令人瘋狂,跟逃離鹿台山時真是天壤之別,顏曉棠卻寧可回到那時候她一掐掌心,阻止自己胡思亂想,啟口問道:“鬼修?”
夏嬰等人把她當上界來的,似乎曾經見過跟她一樣的人,聽她一問,露出“正該如此問”的微笑,賠笑解釋道:“赤之原不比上界,最初便是由上界流徙之人建立,慢慢延續成今日的模樣,上界不容的,便”
說到這裏,下頭跪著的幾個人紛紛抬起點頭,想打量顏曉棠的喜怒。
顏曉棠冷笑:“不妨告訴你們,我隻有結丹修為。”
夏嬰滿臉古怪。
顏曉棠又道:“想死的,可以來試。”
她的修為境界不可能一直隱瞞下去,與其藏著掖著成為變數,不如直接挑明。
夏嬰臉色精彩紛呈,一時想到劫雷,一時想到被劍意逼瘋自絕的修者,一時又想到上首坐著這少女的神識。
不敢惹啊,暫時。
夏嬰俯首道:“不敢不敢,前輩”
顏曉棠製止他:“別叫我前輩,一來你年紀放在這,二來我不想被你叫老。”
“那,該怎麼稱呼您好?”夏嬰賠笑。
顏曉棠隨口道:“四公子。”
“啊?”夏嬰以為聽錯,抬起頭看,正對上顏曉棠的視線,心裏一驚,忙趴回去道:“是。”
“少說廢話,將鬼修的事詳細說來聽。”
一番話,談到巳時,太極道宮裏自有記錄時辰的靈器,可是磬聲悠悠,外麵卻還是黑沉沉的。
夏嬰看出來,解釋道:“赤之原隻有兩季,一為冬,一為夏,冬無白晝,夏無黑夜。半月前才入冬,還要十天左右,便會開始下雪,直到進夏方融,夏日則悶熱如爐,平地生煙。”
下首跪著的人裏,有妖修,有鬼修,沒有叫顏曉棠感覺到異樣,因為不用神識看的話,他們都是人的樣子,有俊的,有醜的,有胖的,有瘦的——直到聽見這一句,才突然間心情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