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恩昆說:“感謝政府哩!”
史大壯跟青木解釋,以前侉子壩周圍到處種罌粟,家家都靠這個過日子,就連這院子裏也種滿了。許多年輕人為了賺更多的錢,不惜幫境外的毒販子運送毒品。後來他帶隊來緝毒禁毒的時候,遇到了不少阻撓,最後還是恩昆公發話,親自帶頭把自家院子裏的罌粟鏟了個幹淨,禁毒工作才得以順利展開。
“你這次來有啥任務?”老恩昆問。
史大壯笑道:“哪有什麼任務?就是來看看你。”
“莫騙我!我老啦,還沒糊塗哩!”
老恩昆混濁的眼睛裏擠著許多黃白的眼屎,但黑色的眸子卻清亮亮的,臉上的皺紋裏摺疊著閱盡滄桑後的智慧:“你是來看丫頭的吧?”
史大壯隻好承認:“是啊,我想把丫頭帶走。”
“哦,好!好,好!”老恩昆連說了幾個好字,“帶走好哩!就是以後沒後人給剛子上墳啦!”
史大壯說:“恩昆公,虞剛的身份已經可以公開了,上麵會追授他烈士,過幾天就要把他的墳遷到烈士陵園去了。”
“真咯?”
老恩昆激動地站起來,拐棍用力地點在夯土地麵上,發出篤篤的響聲。
他抬頭看天,天哇藍哇藍的,有幾片像絲一樣薄的白雲飄過。
青木看見老人的眼睛裏溢滿了混濁的淚水,像一碗盛得太滿的粥,粘稠的湯已經超過了碗口,就是不流下來。
“老天開眼哩!”
老人終於忍不住了,用蒼涼沙啞的嗓子吼了一聲,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湧出來,在那如幹裂的土地般的老臉上的溝壑間流淌。
在來的路上,青木就聽史大壯提起過,在整個侉子壩,就隻有恩昆知道虞剛的警察身份。
虞剛不是本地人,為了取得毒販的信任,和侉子壩的一個女子結了婚。那時候,芒甸是境外毒販入境交易的橋頭堡,而侉子壩是他們退往緬越的重要支點。
侉子壩的人不厭惡毒品,因為那會給窮苦的他們帶來可以維生的收入,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憎恨毒販,因為毒販視人命如草芥,把侉子壩的人尤其是年輕人一個個帶入不可拔的深淵。
所以侉子壩的人對虞剛有著複雜的感情,正如他們對後來帶隊打掉販毒集團的史大壯有著複雜的感情一樣。
在很多人眼裏,虞剛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煙鬼、混蛋、惡魔。他一次次穿梭於緬越邊境線,一次次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一次次帶著一身血偷偷回壩子裏。
侉子壩曾經有句傳言:當壩子裏的狗都不敢叫的時候,就是虞剛回來了。
但虞剛對侉子壩的人是有恩的。
他自己吸粉,卻拿槍頂著人的頭,不許壩子裏的人吸粉。
他不止一次把壩子裏走失的年輕人從罌粟花和死神手裏拯救回來。如果不是他,那些被毒販騙走或強擄走的孩子不是早就死在槍子兒下,就是爛在麻粟壩大煙地的鴉片堆上了
整個壩子隻有恩昆知道虞剛是幹什麼的。
一個老人,守著這樣一個秘密,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阿公,你怎麼啦?你怎麼啦?”虞美人搖著老恩昆握著煙杆的顫抖的手,“阿公你不要哭,阿公……”
史大壯去拉虞美人:“來,美人,恩昆公不是哭……”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小丫頭一口咬在手上。
史大壯疼得“嘶”一聲倒吸一口氣,把手抽了回來,手背上留下一排牙印。
虞美人攔在老恩昆身前,瘦瘦的小臉緊繃著,眼睛死盯著史大壯和青木,歇斯底裏地大叫:“你們是壞人!你們讓阿公哭,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