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學徒(1 / 2)

於建國低著頭很認真地把一根細棉線往繡花針的屁股眼裏穿。棉線的線頭有點散,第一下沒有穿進。他把線頭塞進嘴裏舔了舔,使線頭變成了細細尖尖的樣子,再次對準針屁股眼穿去。這一次大概是線頭被舔濕後變得又軟又細的緣故,從針眼旁邊過去了,又沒成功。

於建國拿起桌上的剪刀,把線頭上綿軟的尖頭哢嚓剪掉,又繼續小心翼翼地去穿針眼。這次線頭很順利地從眼裏鑽了進去,他立刻兩個手指捏住,線頭被從針眼的另一頭長長的拉出來,他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感覺自己的眼神大不如前了,這要放在過去,一秒鍾的事情,現在卻反反複複折騰這麼久。好在管教並不來催促,這和他十幾年前坐牢的時候大有區別。那時候,你的動作稍微慢一點,就說你消極怠工,免不了一頓訓斥。要是拖慢了同組的進度,害得大家加班,回去後還要挨打。

現在的監獄比過去條件好了不知多少,管理上更嚴格,勞動和生活方麵卻人性化了很多。每天準時出工、準時吃飯,早上鹹菜饅頭,中午有肉,晚上素菜,管量管飽。牢裏雖然還有牢頭獄霸,還會欺淩弱小,但不會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打人了。

於建國是販賣人體器官罪、故意傷害罪、詐騙罪、盜竊侮辱屍體罪,數罪並罰,加上本來就有案底,所以判得有點重。他知道自己這個年紀,肯定是出不去了。不過不出去也好,出去了也不知道幹什麼,總不成還和那些人販子器官販子打交道。

穿好了針,他從旁邊的籃子裏拿起一件衣服,開始給衣服縫紐扣。這是最簡單的活兒,但要做好也不容易。紐扣要縫得正,歪了不行,太緊太鬆也不行,即要牢靠,還要讓人扣起來舒服。除此之外,走針的位置也很講究,不僅紐扣正麵的十字紐或井字紐要均勻漂亮,把衣服翻過來,紐扣背麵的線也不能亂,要針針疊在一起,紐扣上幾個眼,背麵也要幾個眼,否則看起來就不好看,就是不合格的。

這活兒於建國不是第一天幹了,不要說剛進監獄的新人,就是已經服刑了一兩年的老人,做的針線活兒也比他差遠了。這一方麵是因為他過去坐過三年牢,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年輕時候在城裏做過裁縫店的學徒。

小時候很窮,窮到全村人家的鍋裏半年沒下過一粒米,村口的榆樹皮都被扒光了煮來吃。他很小就跟著村裏的老人出去要飯。本來要飯是最抬不起頭來的,要是能活下去,誰願意去要飯呢但在那個年代,他們這批要飯的就成了開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

於建國沒有文化,而且那時候年紀也小,不懂得什麼改革開放,什麼三中全會,但整個國家從城市到農村正在發生著的翻天覆地的大變化帶給了他足夠的震憾。他看見廣袤的鄉野間突然支起來的遍地冒煙的煙囪,看見城市的街道裏突然擠滿了大大小小的攤販,看見土布粗衣的人們突然變得花花綠綠洋裏洋氣了。

當一群乞丐坐在回鄉的車站外麵激烈的爭論是坐車回去還是走路回去的時候,他這個年齡最小的小叫花子說了一句令人喪氣又激動的話:

“幹脆不回去了,打工,掙了錢再回,要個飯就回去算甚麼出息”

為了他這一句話,大夥兒在車站爭論了一宿,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陽光照在他們疲憊的臉上,暖洋洋的讓人感覺是母親的胸膛。思鄉之情戰勝了遊子四海為家的決心,一行人背著破舊的行囊浩浩蕩蕩地步行上路了,隻留下倔強的於建國和朝陽下長長的影子孤獨地站在清晨的車站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