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園有桑樹高十數丈,其葚三歲一熟,能治兒病,上棲巨烏,形如隼,夜食人魂魄,人莫敢近之。
畢生花看著手裏這本民國版吳縣誌,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這個版本的縣誌裏記載的唯一一條和桑園有關的內容,而且是在第十二卷的異聞誌裏。異聞誌多是些怪力亂神的民間趣聞,不比聊齋好到哪裏去,但做縣誌的老學究們又沒有蒲鬆齡的才氣,又要遵守縣誌作為史料的嚴謹性,就隻好寫成了不倫不類的野史風格。
不過關於桑園的這一條倒是寫得簡練傳神,畢生花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桑園,漆黑的夜裏,一隻大鳥從巨大的華蓋中飛出,在上無聲地盤旋幾圈,赤紅的眼睛盯著地麵的行人。
人們在夜裏不敢出來,生怕被大鳥啖了魂魄。有急事不得不夜行的人,家中都常備肘子大肉,用醬料醃漬了,出門時便敬獻給巨烏,以保自身平安。久而久之,那鳥便養成了愛吃醬肘子的習性……
當然,這都是畢生花的幻想。她一邊看,一邊想,又被自己的想象力逗樂了,兀自笑個不停。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發奇想要去看縣誌,大概是最近太閑了的緣故。馬上又要過年了,酒吧的生意有齊和莫語照看著,一直挺順的,有候彪派來的人在,也沒人敢來砸場子。再過幾日,酒吧也要放假了,這是畢生花一直堅持的,生意再好,也不耽誤大家回家過年。
她這幾一直在吳中圖書館,把縣誌都翻遍了,才找到幾條和桑園有關的內容。除了上麵的吳縣誌裏記載的一條外,還有另外兩條,分別是:
平江誌萬曆版四十卷人物誌:平江人桑雲,字林夕,唐桑道茂之後,善太一遁甲術,性隱逸,世宗召之不出,居江左,遍植桑,養蠶以怡性,號桑園,鄉民皆富。
吳誌乾隆版三十二卷風物誌:絲綢之絕品者,唯華桑園所繅之赤蠶絲,其質更勝於織造府所出,或言野桑蠶以人血喂之,故其絲赤紅,其綢如血,人不敢衣也。
畢生花聽過桑道茂,是唐代的一個方士,好像不見於正史,屬於野史中的人物,大概是有點神通的算命先生一類。至於桑雲,她卻從未聽過,如果平江誌記載的是真的,那麼這個桑雲就應該是桑園的第一代主人。
但祖上傳下來的故事裏,桑園的主人姓華不姓桑,從她的太爺爺到現在不過隔了三代,絕不至於訛誤到把老主家的姓氏給弄錯了,但桑園的主人姓桑似乎又更合乎情理些。
後麵一條乾隆版吳誌中記載的赤蠶絲她倒是可以確定有的,因為她太爺爺傳下來的故事裏就有提到,桑園特產一種絲,織成的絹布無需染色,然就是紅色,特受達官貴人的喜愛,可惜產量極少,隻有那棵大桑樹上的野蠶做的繭才能抽出這種絲,一年不過得繭三五斤,抽絲後不足六兩,需要幾年才能織出一匹綢布來。
不過人血喂蠶什麼的,肯定是假的,畢生花雖然不是搞生化研究的,但作為一個現代人當然知道,蠶隻吃桑葉,是不吃血的,即使喂人血,也不可能把蠶絲喂成紅色,因為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總共三條縣誌,兩條關於烏鴉和赤蠶絲的記載都是半真半假,那麼另一條大概也是半真半假的吧。這麼一想,畢生花覺得,桑雲這個人大概是存在的,至於是不是桑道茂之後,會不會太一遁甲術,那就另了。
如果這麼看,要麼桑園換過主人,要麼華家本來就姓桑,隻是後來改了姓。
畢生花又在縣誌裏翻了翻,實在找不出別的東西來了,就把縣誌一本本放回原處,離開了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