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黛羅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她夢到自己在一座寺廟前欣賞風景,忽然,被麵前兩隊威儀赫赫的僧侶隊伍吸引,竟不由自主地跟在他們的身後,一路沿著腳下紅色的地毯走進了佛殿。佛殿的正中央,站著尊貴的17世大寶法王。此際,法王目光炯炯,身呈吉祥,正在給一位準備披剃的俗家弟子舉行剃度典禮。
那位俗家弟子此時正背對著她,跪在大寶法王的麵前。她被佛殿上莊嚴的氣氛壓得不敢張目四顧,這時雖然看著那背影十分眼熟,卻也不敢仔細辨認。隻是內心裏不知為何竟然變得忽悲忽喜起來……這時,站立在佛殿兩邊那些僧侶們,一起跟隨法王唱頌完香讚之後,法王手上拿著剃頭刀,問那位俗家弟子:“你看破了嗎?放下了嗎?”
那人回答說:“看破了,放下了。”
法王又問:“你看破了什麼?放下了什麼?”
那弟子說:“滾滾紅塵,煩惱無盡,苦海無邊。眾生業重福薄,愚頑自傲。以愚為智,以苦為樂。嗜欲如蠅,執假為真。生不知從何而來,死不知去向哪裏。胡鑽六道,生死不停,屍骨成山,血淚成河,劇苦無量,轉世即忘。悲哉痛哉,人生有死,不得長久,驅馳五道何等痛苦!更有女子,短於智力,溺於情感,為情欲之私,產生嫉妒相害之心,結怨無量,造罪無邊,傷壞心肝,痛苦難計!惟有正信,才能使人勘破人生的無常,從而,真正的體解大道,得到證悟。”又說,“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黛羅聞言,大為驚慘,這分明就是櫻西的聲音啊!正錯愕間,隻見大寶法王已在那人的頭上剃了三刀,微開善口,說道:“第一刀,斷除一切惡;第二刀,願修一切善;第三刀,誓度一切眾生!”這時,站立在佛殿兩邊的那些出家師父們,便跟著一起唱頌起來:
金刀剃下娘生發,
除卻塵勞不淨身。
圓頂方袍僧相現,
法王座下大丈夫!
之後,那位新披剃的僧人便轉過身來了。她頓時滿臉慘白,驚呼一聲,險些暈了過去。她清晰地看到,麵前,是一張威儀赫赫而又萬分熟悉的臉孔,此時,猶如下凡的天神,在世的羅漢——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東方櫻西!
她胸間一陣氣血上湧,心內好似爆裂一般,腦中一片糊塗,話未出口,竟當場暈了過去。
當她被人救醒之後,早已經不見了東方櫻西的身影。於是,她便不顧一切禁忌地挨著每個寺廟裏的房間逐個地拍著門呼喊起來:“櫻西,你出來,出來呀,讓我看看你到底受了什麼委屈!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冤枉,到處都充滿了假相!漫漫人海,盡都是些聾子瞎子和沒有心肝的人!可是櫻西,你不能因為一時的傷心絕望,就把一切都拋開不管,把一切美好的事情也都全部否定!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被仇恨的烈焰衝昏了頭腦,不該把私仇淩駕於道義之上,櫻西你原諒我,我現在知道錯了,請你不要對我失望!櫻西,我現在知道自己錯了,我不該以惡對惡,我不該隨境而轉,我不該迷失了自己的本性!有一段時間,我確實完全迷失了自己,徹底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可是,櫻西,我現在醒悟了,我知道我錯了!你回來,你教我,罵我,批評我,怎麼樣都可以,你就是不要對我失望,不要就這樣離我而去呀!”
然而,她幾乎敲遍了寺院裏所有的門,最後,還是沒有找到櫻西。最終,她在萬分淒惶、悲絕之中,將剛剛愈合的傷口震裂,終於一頭栽倒在一片駭人的血泊之中了。
當眾人發現她已是被血染全身之時,人們的驚呼聲終於驚動了躲在閉關堂裏的東方櫻西。當東方他疾步飛身而出,將她從那一片血泊之中抱起之時,她已耗盡了全部愛的心力,他與她,已經成為這塵世間最遙遠的距離……她嗓門發喘,心中有萬語千言,卻再也道不出一個字來。她的耳畔,響起的是他那痛斷肝腸的聲音: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隻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隻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世,
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這樣一個奇異的夢境,將她痛醒在漫天的星夜闌珊時分。陪床的北溟月聽了她的一番心有餘悸的陳述之後,頓時被陷在一片巨大的震驚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