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他怎麼知道猩紅色我驚呆了久久地我忽然想流淚。我沒有勇氣看他從他身後的那麵穿衣鏡裏我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像。噢我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我這時才忽然意識到我身上隻穿了一條襯裙!這襯裙自然又是媽媽的陪嫁它發出一種古象牙色叫做什麼“東方綢”,不過我更喜歡的是它那亮亮的花邊〈:這種料子很麻煩穿過便要燙我穿了幾天已有些皺了。但這都不要緊要命的是它對於我來講太大了!那本來就低的領口穿在我身上直曠蕩竟裸出了大半個胸脯。在燈光下這該死的胸脯那麼白白得那麼刺眼並且在那層剔空的薄薄的花邊下急驟起伏像一對活物。我忽然想象到一個比我個子高得多的人俯視我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我臉紅心跳不能抑製風一般卷起象牙色襯裙飄回自己的房間,慌亂中我好像聽見他急急地囑我別忘了封好那個信封。
我把臉埋進被子周身熱得像燒起了一盆炭火。眼前滿是斷裂的猩紅色碎片在那一片猩紅中我看見那一雙眼睛。那眼神帶著恒定的金黃色熱情因為純潔這熱情也就分外動人。那隻是一瞬但被我捕捉到了這瞬間被我永久地儲存進人記憶。我被那種純潔的熱情深深感動著我全身都在感受著那燦爛奪目的一瞬。天哪有一股巨大的激情叫人沒法兒承受我翻身起床麵對鏡子。鏡子裏的深紫色背景反映出一個違反日月星辰有序運動的白色無序形體。
深秋的涼風撲簌簌鑽進來慢慢冷卻我灼熱的肢體。我默默地脫去那件古象牙色襯裙十分冷靜完全不像一個十三歲的女孩。我凝視著紫色背景前的這個白色形體並被它的美驚得蕩魂攝魄。它竟然比我們見到的所有藝術品中最完美的人體更為動人。在真實的神韻麵前那些藝術品不過是一堆廢墟。白色形體在幽紫的黑暗中發出神秘的白色光輝。那光輝比所有的太陽月亮星球的總和還要輝煌。在黑暗中我開始慢慢撫摸自己那是一種意味深長的動作。仿佛有一件絕美的大自然的造物擺在眼前叫人總想試試它的真實。這真實的存在似乎使我的意識和肉體產生了間離的效果。很久我才漸漸恢複知覺漸漸恢複了一點勇氣。然後我幻想著撫摸我的是另一雙手。這麼想著的時候我才真正感覺到這白金一般冰涼光滑的原來是自己的肉體。從那平滑起伏的曲線中我體味到誕生的痛苦和歡快。這時我忽然發覺有人在黑暗中窺視我那是張開手臂的濕婆神要記住他是個男的。姐姐仍睡得很甜我悄悄地在她額角上親了一下這時我對世界充滿了愛。
鍾敲了四下我驚醒了心裏空蕩蕩的冷汗淋漓。天還沒全亮在白色的微熹中我看見濕婆神,好像驀然長出許多皺紋。他浴在血中那透明寒冷的血液變成一個猩紅色的小小湖泊。這一定是惡兆一定是的我凝望著那長滿綠色銅鏽的鍾擺它已靜止不動。後來什麼事也沒發生當天大亮的時候我看見濕婆神依然如故。我癡癡地想著昨夜的一切弄不明白它是真的還是幻夢。姐姐急匆匆地穿上衣服刷牙洗臉梳兩隻小刷子當時那叫做“革命頭”。我比她更革命頭發比刷子更短我一直留著“童化頭”。姐姐不滿地瞪著我她總是對我不滿意我知道她嫌我磨磨唧唧沒個利索勁兒。每天早上我要在床上磨蹭兩個鍾頭起床後繼續發呆如果沒人催便要到中午才吃早飯。姐姐好不容易絮絮叨叨地走了媽媽又繼續絮絮叨叨。沒法子我隻好起床。疊被子的時候忽然有個東西落到我的腳邊。是的那是一封信還沒封口有張字條夾在裏麵。我驟然一驚拾起信封昨天夜裏的一切又浮現在眼前我的頭一下子好疼好疼啊。
我記得那一天我穿的是一件玫瑰色細條子罩衫當時穿這種衣服需要很大勇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打扮自己。我按照那張字條上寫的地址尋到一條荒涼的小路。這小路十分漫長走起來就好像沒有驛站的漠野。深秋的風涼氣襲人我手中的字條上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我什麼都不想可那名字燒灼著我的眼睛。眼前的景色黯淡下來迷迷蒙蒙像被汙染了的冰雪。那個名字是誰呢是誰呢?它挑戰似的盯著我就象是濕婆神那隻很優美地翹起的腳趾。後來仿佛是鬼使神差我把那封信取出來了。走得匆忙我忘了他的囑咐忘了封口我當時好像純粹出於一種兒童式的好奇心。當然,如果你硬說這裏麵還有一個少女的潛在妒嫉我也沒法兒反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