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血噴向我的頭頂。“婊子!”我說。我的聲音竟然大得出奇。那些男女們突然定格。雲一般的麗冬迅速飄向我,就在她要碰到我的刹那,我使足全身的力氣大吼了一聲:婊子!我聲音的氣流刮起了一陣颶風,她在風中狂亂地抖起來,就像一隻被擊中的向下飄落的鳥,亂七八糟的羽毛紛紛落下。
十二
女人毫無表情地吸著煙。女人問:你多大?我如實說了之後女人冷冷地笑了。女人說,學生你這是剛剛開始呢。你放心,你將來會有出息的。不知是為了什麼,我聽了這話之後眼淚就冒出來了。我狠狠地吸了口煙,把壓在嗓子眼兒裏的那東西使勁地咽了進去。我惡狠狠地說了一句:我該走了,謝謝你幫我的忙。
但是,女人把我攔住了。女人把我攔住後真正的故事才開始,我想我們這個故事的開場白似乎有點兒長了。
十三
女人把我領進一間潮濕的地下室。一股奇特的氣味幾乎把我嗆倒。黑暗裏隻有幾縷燭光,幽暗飄忽如同鬼火。在蠟燭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搖籃。當我看到搖籃裏那個青紫色的嬰兒屍體的時候,我的胃裏一陣翻騰,幾乎嘔了出來。後來,我才發現那其實是個搖籃式的小棺材,上半部被玻璃罩密封著。
女人鳥巢似的頭發亂蓬蓬地遮了一臉,因此我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女人用手輕撫那個小小的棺材,空寂的玻璃在那女人蒼老的手指下好像恢複了彈性似的變得柔軟。女人沉鬱的聲音從紛紛亂發中傳出來。女人說,學生你可看好了,這兒躺著一個孩子,這孩子當然是女人生的,女人不能一個人坐下胎,當然又得有個男人。可還沒等孩子生下來那男人就跑了,你說該不該叫那男人看看這孩子?
不知是因為周圍的環境還是別的什麼,我聽了這話心裏湧起一種巨大的恐怖,我麵對著那青紫色的玻璃簌簌發抖。
女人接著說,你剛才說什麼想發瘋想要死,你看了這孩子還有啥說的?男人難受了頂多喝喝酒,可女人流的是血,男人是把女人流出來的血喝進去了。沒流過血的女人不算長大成人,可男人個個都沒流過血,男人一輩子要女人來養,一輩子都是吸血鬼!
在黑暗裏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可以想象她的浄獰。
我不知道在這女人身上發生了什麼。我隻是隱隱地猜到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就縈繞在這周圍。那個青紫色的嬰兒在玻璃裏仿佛還在呼吸,我看見玻璃隨著他的呼吸在震顫,一團靜靜的水就在周圍遊動,閃爍著,耀花了我的眼睛。
十四
公元1974年冬月裏的一天,我在我的蜂房附近發現了一個棄嬰。看上去是附近的老鄉們幹的事。這一帶的農民常幹這種事。但這分明是個美麗的女嬰。她的小臉在寒風裏凍得煞踢白,嘴唇發紫,她的哭聲軟弱無力、奄奄一息,但是仍然能看出來,這是個未來的美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當我輕輕把她抱在懷裏的時候,她張開眼睛悄然看了我一眼。那一雙眼睛在冬天的寒風裏十分明麗——眼白是藍的,一種泛著珍珠貝光澤的藍。睫毛則像蝴蝶須一般彎卷。就那一眼,我知道我已經離不開她了。
我是個沒被男人沾過的女人,根本不知道怎麼養孩子。孩子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才好。好在我這裏有的是蜜。我把鮮漿用蜜調了,兌上水,灌在瓶子裏喂給她吃。她可真正是在蜜罐子裏泡大的。
那些日子可真是手忙腳亂啊。一會兒喂蜜水,一會兒換尿布,抓屎抓尿的,就盼著她拉的巵居是金黃色的。當媽的真是傻啊,就連我這個假媽也這麼起勁兒,這大概就是女人的天性了。有一天她忽然拉了綠屎,哇哇地哭。我知道孩子是不舒服了,我心裏害怕,方圓多少裏地沒醫院啊!我就那麼一夜一夜抱著她來回走,給她哼歌兒。這孩子也怪,才兩歲多的小人兒,就會聽歌兒,隻要我一停下來或是少唱了一句,她就立刻睜開大眼睛看我,癟著小嘴兒要哭。我就那麼唱啊唱啊的,直到她睡熟了。後來她唱歌唱得特別好,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