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心中的從維熙(2)(1 / 3)

天鵝,本是鳥類中最為溫順的動物,而且絕無與其它鳥類互相格鬥的惡習。可是,在作家勞改的團河農場,卻看到兩隻被勞改幹部剪去一圈翅膀的白天鵝,在勞改幹部的調教和挑逗下,失去了溫和善良的本性,撲打著飛不起來的雙翅,主動對勞改人員發起進攻。親曆其事的作家深受刺激,不知道它們何以變成長翅膀的“狼狗”。由這兩隻白天鵝,作家聯想到北京大學西語係講師黃繼忠被劃為“右派”後,因老婆離婚,幾個孩子沒有收養人而被帶進了勞改隊,後來也像白天鵝一樣,經受著環境造成的異化。異化了的孩子們和白天鵝被作家濃縮後,寫成中篇小說《遠去的白帆》。曆史在這裏沉思。

好久好久沒看見母親河黃河了,作家多想看一看她的浪花,聽一聽她的濤語嗬!於是,他借了一輛自行車,騎車到數十裏地之外黃河之濱的風陵渡,坐在河坡上看滾滾東流的濁浪,卻記起了“文革”早期發生在這裏的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輛長途汽車開到這兒,司機突然停車,向旅客問道:“誰是‘黑五類’,給我站起來!”乘客們以為造反派要盤查身份了,幾個出身不好的趕忙站了起來。在那個盤查祖宗三代的年月,說了假話是要格殺勿論的。售票員覺得奇怪,因為過去沒有發生過類似事件,而且她知道,司機本人和她出身也並不好,還沒等她醒過悶兒來,那些黑五類已遵命老老實實下車了,她也被司機猛然推下車去。緊接著,司機加大油門,開著車飛也似的朝黃河岸邊衝去,在一片驚叫聲中,汽車從河岸跳了起來,便飛進黃河河心去了。這時,售票員和”“黑五類”們,才明白了司機讓他們下車的原因……此時,作家來到了事發現場,隻見黃河水麵上有一群不知名的水鳥,在浪峰上飛來飛去,它們或許就是那些“紅五類”的冤魂,在“嘰嘰喳喳”地傾吐著曆史與命運的不幸。

曆史又在這裏深深地沉思。

過去了,終於過去了,那段令華夏子孫久久沉思的曆史。

知識分子的心靈

數千年來,中國的知識分子有著一種傳統的根深蒂固的愚忠精神。上世紀五十年代的中國知識分子,從本質上講,對黨對社會主義是忠誠的,並且是一種充滿樸素感情的忠誠,因而,當黨號召“大民主、大鳴放”時,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便懷著赤誠的心,發表自己的意見,尤其是某些青年知識分子,其幼稚與天真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們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具愚忠精神的一代知識分子。即使已是繭中之蛹,也還在編織著自己的夢幻。愛夢、編夢、信夢,或許就是他們的本質之一。

作家在《走向混沌》新版前言中指出:“中國知識分子,雖然有著牛的堅韌、龜的沉默,以及風雲時代的虎嘯龍吟,但他們也是肉體凡胎,曆史的胎記以及中國古老文化負麵影響注入的生命殘缺,是無法回避的。因而筆者青燈冷對寫此回憶錄時,沒有美化知識部落群體及任何個人(包括自己)的筆墨。”顯然,由於曆史的、現實的和自身的原因,中國知識分子自有其劣根性的一麵,其中突出的表現便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書中不少關於“煮豆燃豆萁”的章節,不僅可以供爬過曆史溶洞的知識分子回審自識,更能夠使後來者在生命旅途的跋涉中和人生山峰的攀越中引以為戒,走好自己的路。

作家寫道:“右派”郭允德問來自鋼鐵研究院的“老右”王玉琦,軋鋼的“軋”字是不是“砸”字?他把“砸”字寫在煙盒片上。晚上學習時,他又在煙盒片上無意寫了“毛澤東”三個字,便順手將煙盒扔在了地上。第二天,這紙片被姓劉的“右派”拾到了,他立刻彙報,便抓出了反革命事件。於是,郭允德被鬥得死去活來,王玉琦等人出於公道與良心,站出來證明郭出於無心,但一群同類蜂擁而上,拳腳相加。郭允德後來被判了有期徒刑。

惡劣的政治氣氛和生存環境使“右派”們絕望了,先後有人或懸梁、或跳水,勇敢地以死表示抗議。“死亡是勇敢者才有的行為。”盡管我對作家的這種觀點不敢完全苟同,不過我認為死亡者也並非懦弱者,而更堅強更勇敢的還是在如此環境下頑強地生存下來並在平反之後為祖國為人民作出新的貢獻的人們,諸如從維熙先生。

“文革”期間,“右派”阮祖銓家裏人給他寄來了毛主席像章,“右派”李達源捏了捏含有像章的信皮,不知是什麼,順口說了句:“你的信裏有鬼!”阮也覺得奇怪,應和著說:“是他媽的有鬼,是什麼東西呢?”信撕開一看,是毛主席紀念章。大禍來了,另一個“右派”將此事捅了上去,無限上綱,於是鬥爭大會風風火火地開了好幾天。

中國知識分子既有窩裏鬥的惡習,也有剛直不阿的美德。裴連振這位正直的機電工程師,當1979年中央為“右派”平反時,當初將他打成“右派”並誣陷他的人事幹部來到勞改場對他表示友好,伸出了一隻手,他卻揚起了一隻腳去“握”人事幹部的手,意在表示人事幹部的手比他的腳還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