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那一片藍幽幽的海水(1)(1 / 3)

——海水散文係列之一

珠池,那一片藍幽幽的海水,三十餘年來,一直奔蕩在我記憶的腦海裏,那樣激越,那樣閃爍,那樣動人。就是那一片湧動的海水,幻化著我少年時代的影子,蕩逝了我一段美好的時光,溶化了那一份誠實瀟灑的汗水,沉積了那一份初諳世事的艱辛,而且激蕩過五彩繽紛的理想……

那年我十五歲,踏著長滿野草的小徑走出了“花園”,走向那片藍幽幽的神秘的海水。

從溫馨的家到荒寂的珠池外海灘,摸約十幾裏地,彎彎曲曲的小路,穿過郊野的村莊和田疇,越過大片砂地而後進入一馬平川的舊飛機場,然後跨上海堤,向大海走去。一路上,常常是風的吟唱、蟲的鳴叫,時而伴有鳥的啁啾和狗的狂吠聲。

趕海,常在夜間,那黑暗而漫長的夜路的盡頭,便是黧黑的海堤、沙灘、泥灘,接著便是“嘩嘩”有節奏的喧鬧著的海水。

海的形象和韻律是美好的,尤其是當夜空的點點星光和海邊的片片流螢交融在一起的時候,還有那海潮的鳴聲和海風的行吟。然而,有時候海的孤寂、執拗、荒涼與歎息,也會使你感到孤獨失落、悸動不安,甚至不寒而栗!

我背著結實的大竹簍,滿簍的星光伴我下了海。無論徒手摸蚶還是用手電筒或風燈在海蠣石上捉螃蟹,抑或推著蝦耙在水不過胸的淺海裏捕撈魚蝦,都盼望著豐碩的收獲。

微亮的夜色中,那幾近透明的沙蝦閃著粼光,在蝦耙網兜裏活蹦亂跳,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饑腸轆轆了。於是,我禁不住從網兜裏捉住一隻蹦得很高的沙蝦,往嘴裏一咬,嗬,那份鮮美肥嫩,就連皇帝老兒都嚐不到呀!

耙蝦,常常要在淺海裏用肚皮頂住耙把,加上雙手一前一後地用力,吃力地在齊腰或齊胸深的海水裏推走幾個小時,才能收獲少則一斤、多則幾斤的魚蝦;有的時候則連一斤也撈不到,腦子裏便會浮生“可憐大地魚蝦盡,猶有垂竿老釣翁”的聯想。摸蚶,則往往要在淺水海灘上用釘滿單車輪圈鋼線的蚶耙吃力地推耙,或者在半人深的海水裏半蹲半爬半泳,雙手在海沙或海泥裏不停地抓摸,連續五六小時弓著腰,有時累得連身子好久都站不直。但那份艱辛裏也常常伴隨著豐收的歡樂。然而,豐收的喜悅裏也常有令人惋惜的遺憾。有一回,我雙手同時摸到一對大青蟹,驚喜慌張之際,竟讓它們逃脫了。此刻,我才感到左拇指又麻又痛──原來,大青蟹舍脫的一隻大螯像大虎鉗一樣,死死地鉗著我的拇指:皮破肉綻,鮮血直流,指頭青紫,連指骨都被鉗傷了!這隻大螯,足足半斤重,結實異常,動用鐵錘才敲破了它的外殼。我那拇指也爛了一個星期,才漸漸好起來。

在那些日子裏,被水族咬傷或被貝殼割傷,是常事。就是受傷,仍連續幾個鍾頭泡在海水裏,並且不停地勞作,那份疲累、饑餓和寒冷,也夠受了。全身皮膚泡皺了,海風吹來,便浮起片片雞皮疙瘩。下起雨來,比泡在海水裏還冷。白天,熱毒的太陽將胸背和臉龐曬得通紅,繼而變黑,然後就大片大片脫皮了。

不管白天還是夜晚,掠海歸家的時候,穿的都是濕衣裳,又餓又乏。海風吹來,涼透了心。於是,我們常常脫得隻剩一條褲衩,擦幹身上的水珠,便踏上歸途。

哦,那少年生活的瀟灑與浪漫,總是伴隨著徒步涉世的辛苦與艱難……

——海水係列散文之二

從海裏捕撈回來的水族,按理應當成為餐桌上的佳肴。可那時家窮,便隻好讓它們上市換錢,再買回糧菜和日用品。

於是,母親或我便肩負著家庭的希望,將鮮活的水族擺上市,去換取他人的勞動成果。至於那些被我們昵稱為“獅頭鵝”的大海蚶,就常常用沸水燙熟後再賣。一角錢可買得三至四粒大海蚶,每粒足有一百多克重。為了賣得順手,在我們口裏,活血、利肝、健脾、補腦,都成了吃海蚶的益處;每每看著顧客蹲在一旁,小心地掰開蚶殼,噘著嘴巴美滋滋地吸食海蚶的鮮血時,我便由衷地微笑起來。自己的勞動成果能夠為他人帶來有益的享受,多有意思嗬!有時候我想到:父親、母親和姐妹們也該享用享用呀!為了他們,我故意賣剩一些。母親和姐姐不是想吃幾粒補補血嗎?

有些顧客常來光顧,熟了,便時有賒欠。我幼稚無邪,就相信他們,欠賬的,我不開口討,多數都能清償;但也有品行不端的。有幾個常客賒了賬,越積越多,總是變著說法不還,最多的竟欠了五十多元錢。後來,我忍不住開口討錢,他們也便失蹤了,像孔乙己那樣,令我著實痛心了好一陣。

那時候,盡管父親辛勤勞作,盡管兩位姐姐——一位十歲、一位八歲進廠織草席,但還是衣補食稀,四壁蕭然。晚上,我和妹妹一起擠在小飯桌旁,在昏黃的煤油燈下讀書。記得讀初中二年級時,期末考試,門門五分,即滿分。老師和幾位同學受學校委托,攜帶喜報,敲鑼打鼓到我家慶賀,母親又喜又愁:“多謝老師和奴仔夥。家裏六張嘴吃飯哪,阿宗往後不知還能不能讀下去?”那年正是全國經濟困難時期,父親已經餓得水腫了,手指壓在大腿上,凹下的手指印便久久浮不起來。父親常將從糧店買來的照顧水腫病人的特供品——幾塊糠餅分給我們吃,可我又怎能吃得下呢?為了填飽一家人的肚子,母親還常常領著妹妹和我到郊野裏撿青菜葉、挖地瓜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