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圍著桌子坐了下來。
阿婆努力睜開渾濁的雙眼,她呆呆地望著一個方向,仿佛透過灰塵看到了遙遠的過去。
記憶無比清晰,阿婆沉默了好半晌,才緩緩開口。
“那是四十年前,我才十三歲。”
鎮上舉辦廟會,一連熱鬧了好幾日。村子裏的小孩兒都跑出去看了,我也從家裏偷跑出來,想去看看那些扮演仙子的人們。
但是村子離鎮上太遠了,我自己一個人,於是就迷路了。
是一位穿著深紅色衣服的男子攔住了我。
我記得他衣服的顏色,是因為後來他流了好多血,我當時小,以為……他的衣服是血染紅的。
他攔下了我,笑眯眯地,問我要去哪兒。
我以為他是壞人,撒腿就跑,哈哈。
但我沒跑過他,我栽了個大跟頭,腿摔破了皮,哭唧唧的,還是他給我包紮的。
我說,我要去廟會,他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把扇子,一邊給我扇著傷口,一邊問,他能一起去嗎?
傷口火辣辣地疼,可他扇了扇風,我又感覺沒那麼疼了。所以我說,可以。
然後他就抱著我去看廟會了。
我記得,路上還碰到個賣糖葫蘆的老頭,他看我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糖葫蘆,就問我,想吃嗎?
我猶豫地點了點頭。
我看見他問老頭糖葫蘆多少錢一串,老頭說,五文,他做了幾十年的糖葫蘆,保證好吃。
我以為鎮上的東西就是貴,本想拉拉他的衣袖說不要了,結果他上去拔下一串就跑。
我呆了,我還沒反應過來時,隻聽身後的老頭擲地有聲地喊:“小賊!別跑!”
他邊跑邊喊:“這位小哥,你扮成老翁行騙,還好意思說我是小賊!”
他跑得真快,我隻感覺到耳邊周圍的風嗚嗚地吹,一眨眼就看不見賣糖葫蘆的老頭了。
他停下來時,周圍的景色我已經不認得了,隻看見鬱鬱蔥蔥的樹木,和幽深可怕的山洞。
我問他為什麼要偷東西,他說:“那是個年輕小夥,看著也就十幾歲,還做了幾十年糖葫蘆,賣那麼貴,騙鬼呢!蠢丫頭,也就你信!”
被罵了。
我扁了扁嘴,一下子就哭了。
“嗚嗚嗚……這是哪兒,我要回家……嗚嗚……”
有用。
他一下子就慌了:“我……我又不是不帶你回去,我,我就是也不太記得路了……”
“嗚嗚嗚……”
他的話被我的哭聲打斷。
“好了,好了,我帶你找好了吧!”
他試圖阻止我繼續哭下去。
但是我的哭聲越來越大,我看見他出去了,以為他被我哭煩了不要我了。
這下我是真哭了,哇哇的,一直到哭累了才停下來。
結果他就在旁邊的山洞裏麵坐著,已經生著了火,見我不哭了就朝我走過來。
“累了吧,給。”他嘴裏叼著一隻雞腿,然後掰下另一隻烤熟的雞腿,一臉肉痛地遞給我。
我的肚子適時咕咕地叫起來,於是毫不猶豫地就搶了過來,狼吞虎咽。
那一夜,他背靠在石壁上,我躺在他腿上,身旁是微弱的火堆,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他信誓旦旦地說可以幫我找到家,於是我倆便踏上了尋找我家的路。
但他好像一點兒也不怕森林裏的熊瞎子,隻一味地向前走著,路不通了就轉彎。
我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角,警惕地看著周圍。
我們從天亮走到天黑,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我們村子裏的祭祀台。我正準備跑下山去時,卻被他一把揪住了衣袖。
“噓,別動!”他壓低了聲音,帶著我躲在一棵巨樹後麵。
我看見村子裏燃起衝天的火光,一群凶神惡煞的漢子走了出來,露出身後血紅的村子。
“沒有活人了,走吧。”
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他一把捂住了我的嘴,也捂住了我溢出喉嚨的尖叫。他拖著腿軟卻掙紮著想跑下山的我回到了林子裏。
“別怕,別怕,別怕……”他拍著我的背,輕聲安慰我。我渾身顫抖,腦子裏是揮之不去的血紅。
那晚上我發了高燒,他背著我一步一步地離開了村子。
我聽著他哼著輕柔的調子,逐漸陷入了沉睡。
從那以後,我們倆開始一起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