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走到後園門前,靠著門邊坐下來,等夜深人靜。
今天,桑擒雲將他從後園帶出來,一直走到東廂房,再回到後園,說,今夜,你去東廂房,住在裏頭的男人,是你真正的目標。練習了這麼久,是實踐的時候了。不過這次,你不但要拿到他的心,還要當著我的麵吃了它。
他問桑擒雲:“這個人,你很恨他?”
“我很喜歡他。”桑擒雲爽快地回答,“他是個好人,很好的人。”
“他是什麼人?”他想起那些斃命在他手裏的“練習品”,他們的犧牲,無非是為了今夜這個人。
桑擒雲笑笑:“說與你聽也無妨,此人姓劉,名據,當朝太子。那個小娃娃,是他的孫兒。劉據一家受巫蠱之禍牽連,流落江湖。”
“以後,你都不會用紉雪來做練習品吧?”他突然問得風馬牛不相及。他不認識劉據,也不清楚巫蠱之禍是什麼,他隻關心做完這件事之後,她是否能長享安穩。
桑擒雲微微一怔,旋即大笑:“當然!”
那就沒什麼了。今晚一過,讓她跟你共赴地獄,就是最好的獎賞了——桑擒雲的心裏,陰陰地笑。
9.
那個劉據,跟之前那些“練習品”也沒有什麼區別,隻是長得好一些,穿得好一些。
帳子裏,酒氣濃烈,他似乎很久都沒享受過一個好覺了,側躺在高床暖枕上一動不動。所以,當他丟掉性命的時候,應該是沒有什麼痛苦的,何況,他出手這麼快。
他根本不看自己的手,又去了隔壁房。桑擒雲說,小娃娃就在隔壁。
隔壁房間裏空無一人,掀開帳子,紅紅的小棉被映入眼簾,他伸出利爪,朝那棉被下突起的一塊狠狠插下去。刺啦一聲響,棉被撕裂來,一塊枕頭在他手下五馬分屍,白白的棉絮飛得到處都是。
房間裏,沒有嬰兒的蹤影。他莫名鬆了口氣。
出了房間,他快速去到他與桑擒雲約好的地方,那個他之前做夢都不想再踏入的房間。除了等候已久的桑擒雲,她居然也在,托著一個精美的瓷盤,站在她夫君身側。
桑擒雲端坐在椅上,滿意地看著他,說了聲:“吃吧。”
溫紉雪的眼神,一直沒有離開那盤子,她恭順地站著,靜得連呼吸都聽不見。
吃就吃吧,他不過是一隻狼,沒有選擇的權利。
人心跟別的食物也什麼不同,也不過是囫圇一口,連個滋味都嚐不出便下了肚。涼涼的一塊,在他身體裏沉澱,繼而跳動,旋即翻滾,掀起驚濤駭浪,又如煉獄烈火,交織而成的一股巨大力量,直衝他的眉心,眼前已是天旋地轉,就連她的臉,也被扭曲模糊,再也看不見了……
“等了這麼些年,到底等到了。”桑擒雲看著倒在地上、氣息全無的他,走到他身邊,將他仰麵翻過來,難掩內心的興奮。
她將瓷盤送到他麵前,裏頭,是一把刃薄如紙的短刀。
桑擒雲取刀在手,挑開他的衣裳,露出微微起伏的胸膛,然後,輕輕地,斜劃下去。
三寸長的口子,並不見血,更像被撕開口子的薄紙,一道紫紅的霧團,從這口子慢慢溢了出來,聚成一個不到半尺高的、小人兒的輪廓,手腳分明,緩緩往空中升去。
見狀,桑擒雲不禁大喜,從袖口抽出一根細細紅絲朝那小人兒拋去,套住它的腰肢往下一拽,便將這看似有形實則虛無的東西捏到了手中,又抽出一張符紙貼在上頭,默念幾句咒語後,小人兒在燃起的符紙下縮成了一個雞蛋大小的紅色氣團,在桑擒雲手中旋轉,散發出奇異的香味。
桑擒雲握著這玩意兒,站起身來,身體竟有些微顫。這是藍蕖小築的主人,從不曾有過的模樣,他總是笑臉待人,風平浪靜,情緒這個東西,他向來駕馭得很好。
但今天,假麵具再也戴不住了。
“以後,什麼都是我的了。”他誌得意滿地笑出來,旋即將氣團一口吞了下去。
溫紉雪放下瓷盤,走到他身後,道了聲恭喜。
他深吸一口氣,輕撫著自己的心口,將她攬入懷中,笑道:“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話音未落,桑擒雲突然臉色大變,無數煙霧般的黑氣,從他身體裏綿綿湧出,連眼睛都被遮成了兩個黑洞。而體內的血肉,也如同掉進了滾油之中,灼燒之痛,鑽心刺骨。
桑擒雲倒退幾步,捂住眼睛,跪倒在地,痛苦得語無倫次:“這……這是怎麼了!不可能有錯,是符咒不對?!”他渾身亂抖,兩手在地上亂摸,大喊:“紉雪,快取我的藥箱來!”
她站在離他很近,但又讓他夠不著的地方,柔聲道:“藥箱就不必了吧。符咒也沒有問題。隻是今日宴客時,我在劉據的酒杯上悄悄抹了些蝕骨草汁罷了。”
“你……你竟敢讓青琉拿死人的心給我!”桑擒雲掙紮著朝她的方向撲來,雙手如枯枝亂顫,“你這樣做有何好處……你忘了,你我的性命是一脈相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