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爸攥了攥拳頭,一滴老淚從眼角流下,歎息:“不這樣,判官就不會再幫我們村子了,我們都會死。”
“我們本來就死了!”程媽像被擊中痛處,一把抓住丈夫,“這樣的‘活著’,有什麼意義?!還連累那麼多無辜!我們該下地獄的!下地獄!”
程爸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拖進臥室,將房門反鎖。
“放我出去!”程媽用力拍門。
程爸在門外呆站了幾秒,一拳打在牆上,抱著那包東西匆匆而去。
6.
鍾小魁把衣裳上的風雪帽翻扣下來,遮住自己的臉,悄悄站在隊伍的最末端。
過秤處是什麼意思?!
他看身邊的那些人,腳跟不著地的,比著地的少很多,而且據他觀察,那些著地的人,顯然是被這些不著地的家夥們牽製住的,甚至有些是被繩子捆住雙手,牽牲口一樣被拽著。
“進!”
麵前那大屋子裏傳來長長一聲吆喝,地上那條石灰線隨之消失不見。
隊伍騷動起來,朝前魚貫而入。
屋裏的燈光很敞亮,都圍繞著那張主席台,還有那張“龍椅”。
這時,椅子不再是空的,上頭已安坐著一個人,黑袍裹身,形如鬼魅。如此明亮的燈光從那一襲黑袍上爬過,也顯得分外虛弱,它亮得能照出屋子裏的老鼠洞,卻照不清椅上人的半點麵容。
程爸跟村長,哼哈二將般站在黑袍人兩側伺候著,那個程媽交出來的黑布包端放在主席台中央。
進去的人,在台前站成了一片,但一直保持著距離,不敢造次。
鍾小魁悄悄往前擠了擠,對這供銷會內容的好奇,已經遠遠超過他想離開這裏的迫切。
“你踩我腳了!”身邊,一個燥辣的女聲低吼過來。
“不好意思!”鍾小魁轉過頭,才發現身邊的女人,正是在青雲梯上碰到的那個潑辣婦人。
“哼!”女人白他一眼,扭過頭向前看。
“你兒子呢?”鍾小魁沒看到那個小男孩。
“關你屁事!”女人罵了一句。
鍾小魁聳聳肩,真是母老虎。
“上秤!”村長洪亮的聲音在屋裏久久回蕩。
“過來。”一個瘸腿的老翁越過人群,豁著一口髒兮兮的煙牙,用繩子拖著一個被綁住雙手的十來歲丫頭,罵罵咧咧地朝中間的大木桌子走去。
黑袍人一動不動坐著,跟一團墨黑的陰影沒什麼分別。
程爸打開布包,從裏頭取出一杆黝黑發亮的秤來,恭敬地放到最方便黑袍人取拿的地方。
小丫頭裹著厚厚的棉衣,拚命搖頭,嗚咽著說:“我不去……我要回家!”
“回屁的家!你爹已經把你賣給老子了!錢都付了!”老翁用力一扯繩子,怒斥,“快點!別耽擱老子的時間!”
小丫頭身子一歪,跌倒在地,老翁也不扶她,隻拖繩子,仿佛繩子下的不是人,是牲口。
但,屋子裏所有人似乎都對這一幕視而不見,坐的坐,站的站,冷望的繼續冷望,聊天的仍然聊天,習以為常的模樣。
“喲,花姐,您今年的收成不錯呢!”台下的等候者裏,一個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羨慕地看著鄰座的妖豔婦人,婦人懷裏的繈褓中,一個細皮嫩肉,高鼻寬頤,眉眼麵目處處透著富貴福氣的胖娃娃正呼呼酣睡。婦人挑眉回道:“您也不賴呀,帶了五個來,雖然質量不太好,可勝在數量多,也能賣個好價錢了。”
中年人身後,跟著五個四五歲左右的孩子,大都一副癡傻相,吧嗒著嘴流口水。
中年人看了他們一眼,訕訕地閉上了嘴。
鍾小魁偷偷湊過去,尖起耳朵偷聽,而那母老虎也跟他差不多,在人群裏穿來穿去,到處聽人聊天,還時不時插播兩句。
當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台上,黑袍人麵前的那杆秤上。
就是一把老式的,秤砣秤杆秤盤全套的秤,硬說有什麼特別,大概就是那秤盤上有人用行書刻了一個“袁”字,再填上鮮豔的朱砂,配上黑色的秤盤,別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樸與莊重,以及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