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偽幣製造者(9)(1 / 3)

我看到奧利維的時候也不多。當我去拜訪他母親,我不敢走進我知道他在做功課的房間,如果我偶然遇見他,我是那麼拙笨與羞怯以至找不出話來跟他說,而這使我如此不快樂,以至我寧願當我知道他不在的時候去看他母親。

艾杜瓦日記:洛拉的婚禮

11月2日——跟杜維葉談了很久。我們在洛拉父母家見到,當我告辭的時候他也告辭,跟我一起走過盧森堡公園。他在準備一篇論渥茲華斯的論文,但他的幾句話就使我覺得他沒有掌握住渥茲華斯的詩的要點。他不如選但尼生。杜維葉不曉得哪裏沒接好——有點不貼切,有點頭腦簡單,有點輕信。不管是什麼東西或什麼人,他總是把表麵的當做就是事實。這或許是因為他自己除了表麵的東西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東西。

“我知道他對我說:“你跟洛拉是最好的朋友。我當然應該有點嫉妒。但是我又不能。相反的,關於你,她說的樣樣都使我更了解她,也使我想成為你的朋友。有一天我問她,你會不會因為我娶她而憎恨我。她說,正好相反,因為是你勸她嫁給我的。(我真的相信他這話是照實說的。)我倒該謝你,而且我希望你不至以為這有什麼好笑,因為我是至為真誠的,”他勉強笑了一下,但聲音是顫抖的,眼中含淚。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我覺得我的感動比應當的程度低得多,不能回應他情感的流溢。他一定覺得我有點鐵石心腸,但是他剌惱了我。不過,當他伸手出來的時候,我還是盡量溫暖的握住。這種一邊用情多一邊用情少的場合總是令人痛苦的。無疑他以為他會得到我的同情。如果他更敏銳一些,他就會覺得他被騙了,但我看出,他已經被兩種情感填滿了,一是因他自己的高貴而感恩,一是確信已經引起了我的共鳴。至於我,我什麼也沒說,而由於我的沉默或許讓他感到不舒服,他又補充說:“我寄望把她帶到劍橋去,免得她有機會做於我不利的比較。”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盡量不去會意,或許他想讓我表示抗議。但這隻會讓我們又陷入泥淖。他是那種永遠忍受不了沉默的羞怯者!這種人覺得必須用誇張的願望來填滿這些沉默的片刻——過後則會對你說:“我一直是對你敞開的呀!”見他們的鬼去!但重要的與其說是自己敞開,不如說是讓別人敞開。他應當認清,他的敞開TF是讓我不能敞開的原因。

但若說我不能做他的朋友,至少我認為他可以做洛拉的好丈夫,因為在實際上,我責備他的地力正是他的好處所在。我們接下去又談到劍橋,我答應將來去看他們。

是什麼荒唐的需要使洛拉對他談到我?

女人心中那種對於奉獻的需求是何等令人讚歎!照例,她們所愛的男人隻是一種衣架,讓她們掛住她們的愛。洛拉移植得何等成功!我了解她該嫁杜維葉,我是最先勸她的人之一。但是我有權盼望她略表悲怨。

手頭上有幾篇評論我的書的文章。它們最願意承認我據有的素質正是我憎厭的那一些。把這個舊貨出版是對的嗎?它跟我目前在意的東西沒有任何呼應。但也隻是目前我認為它不。我並不那麼認為我變了,itD是認為我開始認識自己。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知道我是誰,是不是我總另需要一個人來做感光板顯影劑?我的這本書是因洛拉而結晶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不允許它做我現在的肖像。

一種由同情而產生的澗察力,使我們得以洞察先機——這是我們不可得而有之的嗎?纏繞著明日之心靈的是什麼問題?我渴望寫作,就是為了這些問題。向仍未成形的好奇心靈提供食物,去滿足尚未界定的需求,致使今日的兒童在明日驚奇於我發現了他們的道路。

奧利維是如此好奇,我是多麼高興,這樣急切地想滿足對往日的探求……

有時我想他惟一感興趣的是詩。而當我通過他的眼睛重讀我們的詩人們的作品時,我感到不被心智所引導卻被藝術的情感所引導的人是多麼的少啊。奇怪的是,當奧斯卡?莫林涅把奧利維的詩拿給我看時,我勸那孩子要任他自己被語言所引導,而不要強迫它們屈月艮。而現在,從這種觀點學得教訓的卻似乎是我。

到今天為止,我所寫過的一切東西是何等的理路明晰!明晰得令人沮喪,厭倦,明晰得可笑!

11月5日——婚禮過了。在聖母街的一所小教堂舉行,這個地方我已經很久沒有去了。魏德爾——阿戴斯全家參加。洛拉的袓父,父母,兩個姐妹,弟弟,另外還有一大群叔伯娘舅,姑嬸舅母和堂表兄弟姐妹。杜維葉的家族由三個穿深黑喪服姑母代表(如果她們是天主教,一定會去當修女了)。她們三個都住在一起,而杜維葉在他父母去世之後也跟她們同住。阿載斯的學生們坐在邊座。教堂的其他位置則坐滿了兩家的朋友。我的位置靠近門口,從那裏,我可以看到我姐姐與奧利維?喬治,我想是跟他的同學坐在邊座。老拉?柏厚在彈風琴。他的臉蒼老了,但比以前更優雅,更高貴——盡管他的眼睛已經失去了他在聽我們鋼琴課時那種富於感染性的火性與精神。我們的眼睛相遇,而他的微笑中含著那麼深的悲傷,以致我決心不跟他說話不走。有人走動,把寶琳旁邊的位置空出來了,奧利維立刻向我示意,同時把他母親推開一些,好讓我可以坐在他旁邊,然後他把我的手握住,握了很久。這是他第一次對我那麼友善。牧師無止無休的演說時間,他都閉著眼睛,因此我得以長長的看了他一陣,他像拿不勒斯美術館屮沉睡的牧羊人的浮雕——我的書桌上就有這浮雕的照片。如果不是他的手在抖,我也會以為他睡著了。他的手在我手中顫抖著,像被捉到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