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拉在痛苦中清醒了過來。整個晚上她都處在一種焦躁不安的狀態下,幾乎一直是半夢半醒的狀態。她從床上坐了起來。呻吟了整個晚上的艾麗芙終於睡著了,一整晚都在堅持照看艾麗芙的凱末爾也最終在早上得以稍微休息一下。為了不打擾到他們兩個,埃斯拉輕手輕腳地鑽進了洗手間。洗完臉之後,她從包裏摸出手機,走出房門去到了走廊裏。
走廊裏已經不像晚上那麼寂靜了,空氣中分明可以感受到一種早餐時間的繁忙感。護士們手裏端著食物盤,這些是要分發給病人以及家屬的。她覺得去花園裏說話可能會方便一點兒。她在門後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撥通了警局的電話。總機旁邊值班士兵的聲音立刻出現在電話的那頭,當意識到電話這頭是誰了的時候,他立即會心地說道:
“我幫你接到上校那裏去。”
所以這倒幫她省了不少事。
“你好,埃斯拉。”
當她聽到上校的聲音之後終於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是的,是我。你怎麼樣了?還好嗎?”
“我很好,很不錯,真的。”上校回答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但仍然很自信。“神靈保佑,我們的人沒有傷亡……他們也告訴我說你昨晚打電話來過了。”
“是的,我昨晚打了。你為什麼不回複我?”
“我回到警局的時候都已經淩晨三點了。我不想這麼晚了打擾你。”
她正要說“你應該打來的,我一整晚都在擔心著你”,但她隨後便改變了主意。
“昨天聽到交火聲的時候我真的很擔心。”
“我正在想要不要今天早上路過考古現場的時候去找你,告訴你昨天發生的事情。”
“但我現在不在現場,我在加齊安泰普的醫院裏。”
“你說你在醫院裏?”
聽到他明顯緊張的聲音,她心裏隱隱有一種莫名的激動。
“我很好。艾麗芙被一隻蠍子咬傷了。”
“我希望她會沒事。”
“她已經好很多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我真的非常想知道。”
“我看我還是不要在電話裏告訴你吧。現在我隻能說,一切都很好。現在你們考古隊可以繼續你們的事情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說你們抓到凶手了嗎?”
“是的,他們不會再來招惹到你們了。”
“他們認罪了嗎?”
“我們抓住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已經死了。”
接著對話暫停了幾秒鍾。
“你確定他們是凶手?”
又是一陣沉默,接著上校用困惑的語氣問道:“現在在電話裏討論這個事情不是很合適。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不確定,不過有可能是下午吧。”
“那你回來的時候順路過來一下吧,我再告訴你細節。”
其實埃斯拉當下還是很想知道事情原委,但她意識到這時候再苦苦追問也無濟於事。
“好吧,那下午再見。”
她其實什麼都不用擔心了,上校安然無恙。但她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下來,她覺得上校似乎話裏有話。她再次回想起是分離派分子所為這種假設,但她自己也不是很相信這種假設,這對她來說一切都講不通。要說他們謀殺村莊護衛隊隊長熱沙特還說得通,但謀殺哈吉·賽塔爾就實在是莫名其妙了。還有,如果真是分離派分子承認犯了凶殺案,他們也會發布一個公告;他們完全沒有什麼理由隱瞞事實。而且熱沙特·阿伽的凶案是在昨天剛剛發生的,如果真是分離派分子幹的,至少現在也應該出現一份關於哈吉·賽塔爾的公告了。她滿腦子都是這些問題,在走進醫院的時候差點兒和大衛迎麵撞上了。
“早上好。”醫生看起來很高興,“我正在找你呢。你還沒吃早飯吧?”
“還沒有,怎麼了?”
“那去我那裏吧。我父親邀請你共進早餐。”
“太棒了,但我的朋友還在睡覺。”
“他們醒了之後護士會告訴他們我們在哪裏的。”
埃斯拉有些無法抉擇。她真的很想和大衛的父親談談,但眼下艾麗芙還沒有完全蘇醒過來,她怎麼好在這個時候棄她而去呢。
“但是艾麗芙……”她說道。
“完全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毒性正在逐步消退。”
“好吧,我們走吧。”埃斯拉說道,“他們會告訴我朋友我們去哪裏了的吧?”
大衛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你一點兒也不必擔心,我現在就去通知護士長。馬上就回來。”
醫生正往外走的時候,埃斯拉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那頭是泰奧曼,他打電話來問問艾麗芙怎麼樣了。埃斯拉向他講了目前的情況。考古隊那邊也是一切都好,蒂莫西也和他們一道去了現場。他們現在正在休息,工人們正在抓緊吃早飯,他也剛好抓住時機給她打個電話問一下情況。工人們也一切都好。除了西裏之外所有人都來了。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沒有出現,但其他人都在努力工作。今天將會舉行哈吉·賽塔爾的葬禮,所以他們都想早點收工。泰奧曼和穆拉特會把工人們帶到村子裏去。他們中的兩人會代表考古隊出席葬禮。噢,對了,他和穆拉特都化好妝了。他都還不知道前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道歉了。埃斯拉現在不想談這些,她讓他向其他人傳達問候之後便掛了電話。
讓泰奧曼小小地緊張一下也許是好的。他需要好好學習一下應該怎樣對待朋友。
事實上,埃斯拉也對前一晚泰奧曼的行為震驚不已,因為他一直是一個非常好相處的人。他不是一個特別有個性的人,他對自己的人生以及事業也沒有多大的雄心壯誌。他曾經的夢想是當一名建築師,但他高中時和現在一樣懶散,完全沒有為那個目標去努力奮鬥。當他發現在大學裏補考實在是太痛苦的時候,他選擇了考古學。對他而言,吃、喝、睡、玩即是他生活中最愛做的事情。簡而言之,他就是一個無憂無慮的人。但昨晚上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他突然間就失控了。有可能是穆拉特對他有些太過分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沒有任何理由這麼做。”埃斯拉這麼想道。她在他們還在講電話的時候就在想,現在表明自己已經原諒他了似乎還有些為時過早。
大衛的大眾高爾夫在狹窄的黑石街道上緩緩前行,車燈照射著街邊宏偉房屋的鍍鋅大門以及石牆,仿佛給這座城市籠上了一層薄幕。這時,車子駛上了一條寬闊的大道。這條街和你在伊斯坦布爾或是土耳其可以找到的任何一條醜陋的大街沒什麼兩樣,一排排的商店,人行道上匆忙趕路的行人,以及到處充斥著的汽車馬達聲和喇叭聲。謝天謝地,這一路並不是很長。大眾高爾夫轉入了另一條街,兩旁是種滿了桑樹的人行道。埃斯拉回想起自己初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是來過這條街的。所以,加齊安泰普給她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正麵的。而眼前這條街也快要走到盡頭了,出現了兩旁沒有樹木的人行道以及一大圈的樓房。還好,這條街也不是很長,很快他們就再次被鬱鬱蔥蔥的綠色給包圍了。這裏很少有建築,隻有偶爾可見的一兩棟房屋。
埃斯拉感到有一絲的緊張。
“我們這是要出城去嗎?”
大衛傻傻地笑了。
“別擔心,我不會把你賣了。我的父親在薩利古爾魯克的避暑別墅裏。我們現在要去那裏。”
“那薩利古爾魯克到底在哪裏?”埃斯拉半開玩笑地問道,“你確定不是在拐賣我嗎?”
“我確定。”不一會兒他伸出手指向前麵,“這裏就是薩利古爾魯克。那就是我們的別墅。”
“真漂亮。”埃斯拉看到這座石屋,“看起來似乎已經有些年代了。”
“確實很古老。這座房子修起來的時候,這裏周圍還沒有什麼人煙呢,但最近周圍出現了許多建築。”
這棟兩層建築物直挺挺地屹立在一片果園中央。一叢五顏六色的玫瑰中間矗立著一棵直插入雲霄的胡桃樹,樹下、屋前擺放著一張早餐桌。埃斯拉看到兩位老人坐在桌前,一個中年女人正端著滿滿一盤子的早餐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戴眼鏡的那位就是我父親。”大衛介紹道。
“他是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那個站在那裏的女人叫古爾薩姆·巴奇,是她在照顧我父親。我太太和我的孩子們也時不時地會來看望我父親。”他停了下來,接著戲謔似的看著埃斯拉。“但他們現在出去度假了。所以你也可以看出來,在夏天我就是一個單身漢。”
“那另一個男人是誰?”埃斯拉想表現出她對醫生的所謂“單身”狀態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薩基普·阿瑪卡,他是我父親的一個朋友。他可是加齊安泰普的一個名人;他是參加過獨立戰爭的一名老兵,是一位退休教師……”
大眾高爾夫終於開到了別墅麵前,停在左邊的相思木樹蔭下。“我不知道他也來了。”大衛熄滅了發動機,“現在他們倆一定是在鬥嘴,像兩隻在打架的山羊。”
“他們合不來嗎?”
“完全合不來,他們就是敵人。我父親從來不認同薩基普·阿瑪卡的行事方式,但當他年齡逐漸增大之後,他就開始經常刺激他了。隻要他們倆一碰麵,爭論總是不可避免,但他們卻又誰也離不開誰,總是形影不離。他們一起在美國念完了高中,現在他們的朋友都已經去世了,隻剩他們倆了。要是他們其中一個先走了的話,另一個將會十分孤獨……但是,今天這種場合,薩基普·阿瑪卡還是不來的好。”
“他可能是認為他的朋友一個人在家很無聊吧。”
大衛搖了搖頭,他並不同意我的看法。
他們穿過花園一路往擺在樹蔭下的餐桌走去,空氣中布滿了玫瑰花香,桌上是豐富的早餐。兩位老人站了起來。尼古拉斯的藍眼睛在如同神靈一般滿是皺紋的臉上忽閃忽閃的,往前站了出來,把手伸向埃斯拉。
“你好,我是尼古拉斯,我是一名退休醫生。”
埃斯拉握住了老人的手,明顯觸摸到他紫色的脈絡,也在此時向他做起了自我介紹。
“這位是我的老朋友,薩基普。”他作出了一個淘氣的笑容,這笑容使得他那兩排整齊的假牙尤為明顯。
就在此時,埃斯拉才注意到薩基普是靠著一根手杖才勉強站了起來。
“退休曆史教師薩基普。”老人向女人伸出了微微顫抖的手,他的每個字都說得鏗鏘有力,仿佛是要填滿朋友未仔細介紹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