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虎口山莊又一次被敵人衝擊了、踐踏了。但是頑強不屈的山莊,在幾個小時寂靜之後又轉為歡騰。
當二牛和大墩子投出手榴彈分路奔跑的時候,爆炸聲已傳到殺虎口山莊,鐵錨警惕起來,立即做好了行動的準備。當翻譯官胡親善帶領他的牛刀子漢奸隊衝進電話站的時候,鐵錨已躍上了後山坡。民兵高望和高梁為了轉移敵人對鐵錨的追擊,也為了執行石中玉的秘密安排,他們有意地顯示目標,吸引敵人追擊,緊一陣慢一陣地退向葫蘆穀方向去了。鐵錨一個人背著電話分機在茂草和亂石之間擺脫了敵人的追趕。為了防備敵人另有埋伏,他在草叢裏潛伏下來,整理了用具和鞋襪。後來當他舉步踏上一條被雪片打濕了的小徑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輕輕呼喚他的名字:喂,鐵錨!喂,鐵錨!
多麼稔熟的聲音嗬。鐵錨巡視山野,隻見石崖後邊探出一個人頭來,這人原來是偵察班長邢天飛。
老鐵,上來,我們一起走吧。邢天飛輕聲說,我在暗中給你保鏢好久啦。
能在這種時候巧遇老邢,鐵錨多麼高興嗬。於是,兩個人走在一起。由於山路狹窄,兩人又互相謙讓著把道路讓給對方,結果,各自踏著荒草,邊走邊說:
老邢,你真夠辛苦的啦,昨天夜晚,你帶著高度疲勞送走大宋去支援岩底七一電話站。今一早,你又趕上了這場熱鬧。鐵錨說,你遭遇了敵人沒有?怎麼先到這裏來啦?
我送走大宋趕回來,想順便看看新涼崗敵據點的動靜。正趕上敵人猛撲殺虎口山莊。我處在敵人的側背看得清楚,其實我也早瞅準你了,我在這裏守著你,給你放哨,倒差一點睡著了。邢天飛說,人要是困極了,不管走著站著都想睡覺。鐵錨班長,昨天晚上我投奔你們電話站,本來想結結實實睡上一覺,可是沒有睡成。現在,我已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了。
鐵錨端詳了一下老邢的兩眼說:兩眼都是血絲啦,老邢,路,你走多了。覺,可太欠缺了。你能美美地睡上一覺才好嗬。下一步你怎麼打算?是尋主力部隊去?還是我們一起走?
部隊把我派出來監視敵人的行動的。我得小心因為瞌睡使部隊失掉了戰機,讓敵人偷偷摸摸地溜掉了!邢天飛振奮起精神說,鐵錨班長,戰爭時期偵察員的兩眼發紅,就像秋天的山裏紅一定要紅是一個道理的,全是正常合理的現象。等我把敵人的情報搜集好了,通過電話向部隊首長報告了,那時候我就像馬一樣,不管站著走著,隻要閉一閉眼睛就算睡了一覺。要是有個地方躺著,那自然再美不過啦!
老邢,電話站是一個沒有戰鬥力的單位,是個常受敵人襲擊的單位,又是一個盯住敵人為任務的單位。特別是現在,你瞧,加上你才兩個人,你跟著這樣的單位行動,就別想睡覺啦,你就享了大福啦!
鐵錨班長,受罪和享福各種人有不同的理解,這方麵的道理你過去早已講過多少遍了:我們這些革命戰士,能為革命戰爭盡一份力量,能為革命戰爭奪取一分一毫的勝利,就是我們的福氣。在粉碎敵人掃蕩的戰爭中,我們偵察員跟電話站同誌們的任務是一致的,命運也是一致的。沒有電話站的傳遞,我們偵察員不管偵察到多麼重要的情報,失去了時間,也失掉了價值,等於沒有人要的爛蘿卜!現在,我們兩個在一起,我就算是你站上的電話員。你到哪裏,我就跟你到哪裏。不是你依靠我,倒是我必須依靠你。
鐵錨聽了邢天飛這番道理,爽朗地笑了起來說:
不管是誰依靠誰,反正我們的任務是一致的。現在我們兩個民主討論一番吧,我們該到哪裏去呢?在哪裏接上線路工作呢?
我的主意很簡單:第一,盯著敵人,繞著新涼崗敵據點轉。第二,哪裏便於觀察敵人監視敵人,我們就到哪裏去。
還有更重要的一條哩。鐵錨說,哪裏有電話線路,哪裏能和外邊取上聯係,我們就到哪裏。
對啦。就根據這三條你來決定好啦。邢天飛說,我們部隊在星月潭一帶隱蔽集結,他們靠近蘭峪五四電話站,咱們能找個和蘭峪五四電話站聯係上的地方就十分理想啦。
老邢,按監視敵人的條件來說,全星月岮山區的電話預設點都比不過殺虎口山莊,不過這個山莊今早才被敵人襲擊過,我們能夠馬上回去嗎?我們不應該警惕敵人的回馬槍陰謀嗎?
正說到這裏,葫蘆穀那邊響起了地雷和手榴彈的爆炸聲。鐵錨料想到可能是葫蘆穀那邊的地雷戰打響了,又想到葫蘆穀的這場速決戰打完之後,敵人凶狠的報複可能就會到來,於是就和邢天飛商議稍等一些時候再去殺虎口山莊,老邢可以趁此機會合一合眼睛。
商量好了以後,他們以幹枯的茂草做屏障當褥墊,以山野當床鋪,並排躺下來。鐵錨本來是讓邢天飛睡一覺,他給放警戒聽動靜的。想不到一躺下來,也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睛……一個戰爭夢境當先使鐵錨醒了過來。抬頭看天,天空陰沉沉的,沒有太陽,分辨不出來是上午還是下午。抗日戰爭時期,除了營團以上指揮員,大家都沒有計時的鍾表。
陰雨天氣,判斷時間大都是依靠自然界的各種跡象。鐵錨看了看周圍自然界的景色,憑經驗判斷已是斜午傍晚了。於是喊醒了邢天飛,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沿著原路返回。
這個返回可不同早上的離開,離開是大踏步跑開的。大白天返回,就要細心觀察,腳步慎重。往往一個可疑的跡象,需要一大段時間才能判明排除它。真正弄清楚殺虎口山莊沒有敵人的埋伏,兩個人協力修好電話線路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下來,黃昏到了。
夜,就要來了,情況穩定下來了,電話分機不久就可以開始恢複工作了。正在這時,鐵錨感慨地說起上一次在清水口受敵襲擊後遇到了不少困難。這一次有邢天飛陪伴相助,能夠盡快地克服困難,恢複電話站的工作。
上一回是我一個人,又走迷了路,誤入了木蘭溝。在木蘭溝是那些孩子幫助我戰勝困難,和站上的同誌們團聚的。戰爭使我認識了兒童團的力量,也進一步認識了王小牛。
哪個王小牛?
還有哪個王小牛呀,就是我們站上電話員王二牛的弟弟,那個總是反對呱呱雞在站上當民兵的孩子。
就是他呀,我叫他小猴子,機靈得很哩。有一回他和我說悄悄話,說的淨是想當偵察員的事!
是嗎?他要求當電話員也不止十回八回了。這個小家夥,一聽說當八路軍早就糖了心!
鐵錨和邢天飛一邊整理電話分機,一邊說些閑話。分機整理好了以後。兩個人的心思全都集中到對外聯絡上了。
鐵錨連續對外聯絡呼喚遠方回話,但是東邊的岩底七一電話站,西邊的蘭峪五四電話站,南邊苔崗的五一電話站都沒有回應。邢天飛在一旁先是眉眼含笑,滿懷希望,側著耳朵等候傾聽遠方的聲音。後來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就坐下來狠命地吸煙。
鐵錨憑經驗判斷是線路不通了,各條線路都遭到了破壞!
我們應該吃飯啦。吃了飯再想辦法吧。邢天飛說,人是鐵飯是鋼,我們先在身上加點鋼,再想辦法解決吧。
聽說吃飯,鐵錨這才想起來一天多沒有吃飯了。肚子裏感到的饑餓全部表露出來了。於是他笑起來說:好吧,我們開飯,加點鋼。老邢,你再嚐嚐大宋的手藝吧。我這裏有他烙下的玉米麵牛舌餅哩。說著,取出來兩塊巴掌大小的玉米餅,一麵兒烙得焦黃,一看那樣子就覺得它又脆又香,引人流涎。鐵錨遞給老刑一塊說:
吃吧,老邢,這餅裏可摻有黃豆麵的嗬。你嚐嚐甜味很大哩。可惜隻剩下兩塊了。
老刑接過那塊牛舌餅。也在自己挎袋裏摸索著掏出兩塊圓形玉米餅來,把其中較大的一塊遞給鐵錨說:哎呀,我這餅也隻剩下兩塊啦。我們的首長是四川人,四川人管吃好東西叫打牙祭,我們的東西不多,可真正是打牙祭啦!
這牙祭你先打吧,老邢!
鐵錨推讓。老邢就特別說明他帶的圓形玉米麵餅是放了食鹽的玉米餅。你嚐嚐吧,味道香著哩。這是部隊首長特別照顧我們偵察員的食物哩!老邢說。
晉察冀抗日民主根據地,處在敵偽頑重重封鎖之下,食鹽成了稀奇珍貴之物。特別在敵人瘋狂掃蕩的情況下,食鹽更為缺少。人們在跋山涉水天天流汗的環境下,缺少食鹽就感到腿腳酸軟無力。在不得己的情況下,往往用硝鹽來代替。硝鹽本來是飼羊用的,吃少了不鹹,吃多了苦澀。電話站用硝鹽代替食鹽已經數日了。
在特別困難的條件下,老邢請吃放有食鹽的玉米餅,滋味鮮美,真可以稱之為打牙祭。鐵錨推辭不下,隻好接過來了。兩個人在一張小石桌旁對坐著,沒有碗筷也沒有湯水,開始吃飯了。
凍成冰塊的玉米餅,堅硬如石,一口咬一個牙痕,不能大口吞食。兩個人啃著玉米餅看著門外,門外飄落的雪花,仿佛是給房門掛了一張銀色的門簾。山村靜極了,雪花落地仿佛可以聽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來。正在這時,兩隻野兔,縱起高高的後腿一蹦一跳地進到院裏來了。發現有人,又蹭地一聲跳出去了。
下雪天氣,山地裏的野物愛靠近村莊尋找食物。老邢說,我們要小心狼才對,別讓它把我們當了食物。
狼是怕火的。鐵錨說,我們經常對付它的辦法是點燃一根火繩。外邊牆垛上,我們還儲存著不少火繩哩。
鐵錨走出去,取了條野艾火繩點燃起來,掛在牆上。野艾火繩沁人心脾的煙氣充滿了小屋。有了煙氣使人感到有火存在。在有火存在的屋子,就使人感到溫暖。
雪花悄然飄落著,殺虎口山莊靜極了。全山莊大概隻有這兩個人吧?全山莊大概也隻有這一點點火亮吧?
哎呀,看我的記性多壞嗬,我還有好吃的東西就全給忘記啦!老邢恍然想起了什麼,就搜索自己的挎袋。果然掏出來兩三條小樹根般的東西來,遞給鐵錨一根說:給!
這幾根大蔥還是一個房東老大娘送給的哩。老大娘說:旱不死的蔥,餓不死的兵。有了蔥什麼都能抗得住。
鐵錨接過了大蔥,那大蔥也凍得直挺挺的像條冰簪。不過比玉米餅容易咬動多了。兩個人甜蜜蜜地吃著玉米餅和大蔥,覺得好吃極了,幸福極了。雪花迷離地映著他們被嚴寒凍得通紅的臉龐。
吃完了飯你睡一覺吧,老邢。鐵錨說,上午那一陣小覺,減少不了你眼裏的血絲,再睡一會兒也許會更好一些,更輕一些的吧?
我睡覺,你呢?
我,繼續向外邊聯係,檢查近處的電話線路。老邢,有你做伴,隻要聽見你打呼嚕,我就不覺得是一個人了,就不感到孤單了。也就覺得有同誌在一旁鼓舞我了!
我睡熟了,隻會打呼嚕,不會喊口號也不會唱歌,我怎麼能鼓舞你嗬。鐵錨班長,讓我們一起幹吧,你從前是我們的老班長,現在,還算我是這個電話站上的電話員。我們吃了飯,身上加了鋼,查線也好,修機器也好,一切聽你的!老邢說著站了起來。伸了伸膀臂,跺了跺冷透了的雙腳說:你就算是鐵匠爐掌大鉗的老師傅,你敲到哪裏,我的錘子就打到哪裏!你放心,錘錘冒火星,錘錘不落空!
正在這時,在寂靜的深夜裏,一種窸窸窣窣的響聲傳過來。這是鐵錨異常熟悉的聲音,是電話分機信號牌鳴叫的聲音嗬!老邢打開手電筒照亮,鐵錨急忙拿過電話聽筒。他聽到一種非常熟悉的聲音問:喂,你是誰?
你是誰?鐵錨反問道,聲音這麼細小,你是二牛嗎?
哈哈,鐵錨班長,我這回聽出是你來了。我不是二牛,是小牛!
是小牛!鐵錨常和小牛說話,但是在電話上說話還是第一次,於是驚異地問道:
小牛,好久不見你,你在哪裏?
在我們上一回捉田雞不遠的地方,噢,那地方我們叫它是蛤蟆石塘!
你怎麼到了那裏?你到那裏做什麼呀?
接電話線!接二牛查過的可是沒有來得及接通的電話線!
這簡單的話語,在鐵錨聽來這是多麼奇怪的回答啊。二牛昨夜和大墩子查線的時候,小牛並不在場,小牛怎麼知道二牛沒來得及接通的電話線路呢?二牛在敵人撲來的一刹之間,對電話筒喊了一聲有敵人,就和鐵錨失掉了聯係。二牛被敵人追趕,在星子崖上跳崖等等一連串遭遇,鐵錨也全然不知道。鐵錨想念二牛,但不知二牛在哪裏。現在聽到小牛這個回答,說是接二牛沒來得及接通的電線。於是料想到二牛可能就在小牛的旁邊。
小牛,你在替二牛接電話線。那麼二牛呢?他在哪裏呢?
班長,二牛在星子崖鬥不過敵人跳了崖啦!
嗬,二牛跳了星子崖啦!鐵錨喊著,邢天飛初聽這一消息,也不自覺地站立起來。
兩個人又同時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嗬?小牛,你再說一遍!
二牛查線的時候,被白眼狼呱呱雞胡呼嚕帶領敵人追趕他,又被敵人切斷了後路,他不當敵人的俘虜,跳了星子崖啦!
嗬!呱呱雞!他已經全部撕破偽裝,公開叛變啦!
他早在你派我去紅石溝尋找我大哥王大牛的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他撕破鬼臉叛變啦,他還竄到小區委員石中玉那裏威逼利誘送去敵人的回心票哩!
中玉同誌好嗎?
很好,我們當場想幹掉這個壞蛋。可惜我的手榴彈沒有拉響,讓這個壞蛋滾了坡逃跑了!
該死的壞蛋!他欺騙了我們!他追逼二牛跳了崖,我們要討還這筆血債……哎,小牛,二牛還有些什麼情況嗬?
有!班長,有新的情況,有你高興的情況!二牛跳了星子崖。他可巧被山腰的樹枝耽擱了一下,落在我們兒童團集體打的柴火堆上啦。我們那一堆柴火全是山紅草,少說也有一兩人高。他在上麵栽了個跟頭,扭傷了腿腳,被我們兒童團發現了找到了他。他倒多了一支大蓋槍,是在崖下繳獲的一個墮崖的敵人的武器。我們見麵後,他惦記著他沒有來得及接通的那條通往岩底的線路,就派了我們來了。他說蛤蟆石塘附近的這一節線路關係很重要,要我們一定修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