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1)

梁小來給阿黃取了個新名字,叫得順。

一鎮的人,沒有這樣正兒八經給狗取名字的。涔水鎮上的狗,基本上都是本地土狗,論模樣,也都是規規矩矩的狗模樣,少有長得奇形怪狀、狗不像狗的。名字吧,隨便叫個阿黃阿黑或者阿花,也都是規規矩矩的狗名字。有那麼一兩家有閑錢的,最多養個京巴,當玩物兒,叫個歡歡、樂樂什麼的,至少有股子小意兒,也都還說得過去。給狗取個名字叫得順,你讓那些叫順得順心、叫得福得喜的人怎麼弄?

梁小來性情溫和,一向都好說話,可是在給狗取名字這件事上,梁小來固執得很。一鍋米飯燜好了,梁小來先盛出一盤來喂狗。

“得順,來吃!”

梁小來出門來,把搪瓷盤子往地上一頓,喊這麼一嗓子,得順就樂顛顛地跑過來了。

街上的人都笑他。背地裏有人道:“聽上去像叫兒子!何不幹脆給它個姓?叫梁得順!將來連兒子也省得生了!”梁小來不管那些風言風語,還是一口一個“得順”地叫。新華書店的李得康看到得順臉就拉得老長,他跑到派出所告梁小來的狀。李得康說:“王所長叫這狗阿黃,他偏叫個得順,顯得他就有多高明?”

小孫和小劉都笑李得康是個小氣包,道:“以前怎麼沒看出來您老那麼會說話,瞧這風煽的!”

王坪達也笑,他拍著李得康的肩膀說:“得康,我記得你的小名叫狗剩,我的小名你知道麼?”李得康搖搖頭。

王坪達道:“叫狗蛋。”大家都笑起來。

王坪達又說:“人可以叫個狗名字,狗就不能叫個人名字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梁家兩代人,到了小來這才過得有點樣子了,他的那點子心思,你還不明白麼?”說得李得康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自此,在涔水鎮,得順這名字,就算歸狗了。

梁小來去河對岸,不再是獨來獨往了,得順總是跟著他。它一會跑在梁小來前麵,一會跑到梁小來後麵,興興頭頭的,與平常日子格外兩樣,仿佛到河對岸去,對它來說,也是一件天底下最快樂的事。

得順後來又活了二十年。與其他同種或不同種的狗相比,得順的一生,可謂是漫長的一生。狗的二十來年,差不多相當於人的一百二十年,這樣一算,就知得順的一生,也是漫長得令人懼怕的一生。得順的兒孫們,盡管身體裏或多或少地流著得順的血,但它們是進行了一場一代接一代堅韌的接力賽,才勉強活到了得順最後抵達的時代:一個光怪陸離、絕望與希望並存的時代。得順死去後的涔水鎮,陸續添過許多新鮮的狗麵孔,比如鎮長夫人的吉娃娃,財政所長家那頭長得像個絨球的鬆獅。跟得順相比,這些新鮮的後來者,都有著一個寵物應有的幹淨、體麵,它們甚至像人一樣,擁有一兩套有趣的衣服。可是多年以後,涔水鎮的人能想得起來的,視為夥伴的狗,還是像得順這樣的狗。